然而,就在他们回家的路上,悲剧降临了。玛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便转过身来,拉住哈尔的胳膊,把他拉到路边的阴影里,低声让他别出声。一个弯腰驼背的男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身子摇摇晃晃。
那人进了屋,玛丽说:“是我父亲。他喝成这样真难看。”哈尔能听到她黑暗中急促的呼吸声。
原来这就是玛丽的烦恼——她第一次见面时提到的家庭中的难处!哈尔一下子明白了好多事情——为什么她家里没有装饰品,为什么她不请朋友坐下。他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还没等他开口,玛丽就爆发了:“哦,我真恨奥卡汉,就是他给我父亲卖那些东西!他家里吃穿不愁,他老婆穿着丝绸,每个星期天都去教堂做弥撒,还自以为比矿工的女儿高贵!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他们俩。”
“那没多大用处,”哈尔试探着说。
“没错,我知道——只会换上另一个。要改变这里的情况,你得做得更多。你得找找那些靠奥卡汉赚钱的人的麻烦。”
玛丽的心思正在探寻着根源!哈儿原以为她的激动是因为受了羞辱,或是害怕回家后会有一场暴力冲突;但她却在思考着这个可怕的酗酒问题更深层次的原因。哈儿·沃纳身上仍残留着些许无意识的势利,所以看到一个普通矿工的女儿竟有如此深思,他感到十分惊讶;于是,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他的怜悯之情又转为了纯粹的好奇。
“总有一天他们会彻底禁止酒类生意的,”他说。他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是个禁酒主义者,可此刻却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嗯,”她回答道,“要是他们不想太晚的话,最好尽快禁止。我看到那些小伙子醉醺醺地回家,连打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景象真叫人心情沉重。
哈尔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北谷的这一面。
“他们卖给男孩子?”他问道。
“当然,谁在乎呢?男孩的钱和男人的钱一样好使。"
“但我认为公司——"
“公司只管那座理发店大楼——公司只关心这个。”
“但他们肯定还是在乎自己双手的效率的!”
“当然,像他们那样的人多的是。你要是干不了活儿,他们就开除你,就这么简单。”
“而且要找到熟练工人就这么容易吗?”
“挖煤并不需要多高的技术。技术在于保住自己的骨头——要是你能忍受骨头断掉,公司也能忍受。”
他们来到了那间小木屋。玛丽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我又开始说气话了!”她突然叫道。
“我答应过你,要以礼待人!可事情一件接一件,总是让我忍不住。”
说完,她猛地转身跑进了屋。哈尔回头望了望,想看看她是否会回来;随后,他断定她这是在说晚安,便缓缓地沿着街道走去。
他竭力摆脱一种真正的沮丧情绪,这是他来到北谷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到目前为止,他一直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超然,以便能客观地看待这个工业世界。但今晚他对玛丽的同情使他陷入更深的忧虑之中。诚然,他或许能帮她一把,在一个不那么压抑的环境中为她找到工作;但他的思绪却转向了另一个问题——在采矿营地里,究竟有多少像玛丽这样的女孩,年轻而充满渴望,渴望着生活,却被贫困和酗酒问题所压垮?
一个男人从哈尔身边走过,在半明半暗中向他点头致意。那是斯普拉格牧师,这位先生是北谷官方委派来与恶魔般的烈酒作斗争的。
哈尔上周日去过那座小小的白色教堂,听过斯普拉格牧师的布道,那是一篇充满教义的讲道,其中大量引用了羔羊的血,告诉会众在何处以及如何能在这充满苦难的人间获得补偿。
这简直是一种嘲弄!曾经,毫无疑问,人们是相信这些教义的;他们愿意去教堂,聆听这些教诲。过去,他们为了信仰不惜赴火刑之死。可如今,却没人再为他们赴死——相反,公司还强迫每个工人从微薄的收入中拿出钱来为他们传教。在这种安排下,最狂热的信徒又怎能不怀疑自己的虔诚呢?在那台名为“通用燃料公司”的巨大分红机器的顶端,必定有某种恶魔般的智慧在操纵这一切,向其教会人员下达指令:“我们要的是现在——未来留给你们!我们要的是□□——灵魂留给你们!你们爱怎么教导他们关于天堂的事都行——只要你们让我们在人间掠夺他们!”
按照这个恶魔的计划,斯普拉格牧师可以谴责恶魔般的烈酒,却绝口不提基于出租酒馆而获得的分红,也不提由公司捐款供养的地方政客,以及批发酒类的利润。他也不提现代卫生学关于过度劳累是酗酒诱因的结论——“工业性饮酒”这个词,在通用燃料公司的神学里似乎根本不存在!事实上,当你聆听这样的布道时,你绝不会想到听众们还有□□之躯;当然,你也绝不会想到布道者也有一个身体,而这个身体靠的是那些被他教导的、劳累过度且营养不良的雇佣奴隶所生产的粮食来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