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斯 第58章 远走

永昭六年，暮春

西风镇是个安宁的地方，此地依山傍水，民风纯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实在是个避世而居的好地方。

人口不多，小镇上只有一间私塾，朗朗读书声自学堂里传出来。

读书声渐止，老夫子抚着花白的胡须看向一名面容白皙，长相俊俏的孩子：“苏逸，你来背一下方才所念这篇文章。”

苏逸泰然起身，不紧不慢地开口，一字不落地将文章背了出来，除了后排几人，其他孩子都用崇拜的眼神看他。

老夫子欣慰点头：“孺子可教也！”

苏逸笑了笑：“是夫子教的好！”

一句马屁拍得甚好，老夫子笑得愈发和蔼可亲，在一派和气下结束了一天的课业。

苏逸背上小布包走出私塾，瞧见不远处的河堤边等候的青衣女子，眼神一亮，欢快地跑过去抱住她的腿，抬起白净的小脸望着她：“娘亲，今日夫子让逸儿背文章，逸儿都背全了。”

见他一幅求表扬的模样，苏蓁摸着他的小脑袋，故作惊讶：“逸儿这么厉害啊！”

他得意的翘起嘴角：“逸儿只要看过一遍就能记住。”

牵了他的小手沿着河堤走：“既然逸儿这么厉害，娘亲奖励你什么好呢？”

他笑得欢快：“逸儿想吃徐记的栗子糕。”

“好，咱们现在就去买。”

市集上人不多，苏蓁带着苏逸买了栗子糕便往家走。

“逸儿喜欢这里吗？”

“还行吧，除了私塾里那几个讨人厌的家伙，没什么不好的。”苏逸掰了一块热乎乎的栗子糕，踮起脚举高。

苏蓁弯腰将他手里的糕点吃进嘴里，细细品尝才咽下，又继续道：“既然你觉得还行，那我们便在此地定居下来吧。”

这些年辗转多处，在一个地方呆不了多久，如今逸儿到了正经读书的年纪，再频繁换地方，对他成长不利。

他小口吃着栗子糕：“只要跟娘亲在一起，逸儿住哪里都可以。”

伸手擦掉他嘴角边的糕点屑，苏蓁宠溺一笑，抬头与几步外一名相貌俊雅的男子视线相遇，她笑着上前：“贺兰大人又出来体察民情了？”

相比之下，贺兰韫倒显得不甚自然：“处理完公文，见天色尚早便出来走走，让容夫人见笑。”

苏蓁由衷赞道：“大人心系群众，有您这样的父母官，实乃西风百姓的幸事。”

贺兰韫耳朵泛红：“容夫人过奖，这些皆是本分。”

苏逸啃着栗子糕，看了看贺兰韫，一双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大人公务繁忙，苏某便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告辞。”说完对他微点了头便牵着苏逸离去。

贺兰韫欲言又止，回头望着母子二人远去的背影，神色黯然。

苏逸回头看了一眼，又歪头去瞧苏蓁，唉声叹气，一幅小大人的模样。

苏蓁忍俊不禁：“又打什么歪主意？”

“娘亲，依我观察，那个大人喜欢你。”

苏蓁捏了下他肉嘟嘟的笑脸：“你这小家伙，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当然知道，就像我们家隔壁卖豆腐的小王哥哥喜欢对面卖烧饼的李三姐姐。”

她好笑道：“那你可知，李三姑娘并不喜欢小王啊。”

苏逸一脸得意：“当然知道，李三姐姐喜欢的是贺兰大人，有一回我看见贺兰大人从她家铺子经过，李三姐姐一直看着他，眼睛里都在放光。”他顿了顿：“喜欢贺兰大人的姐姐有很多，娘亲如果也喜欢他的话，可要抓紧时间。”

苏蓁心中又酸又软，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蹲下，与他平视：“逸儿，感情的事很复杂，娘亲对贺兰大人的喜爱并非男女之情，你还小，以后就会明白的，除了你爹爹，娘亲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苏逸的表情有些茫然，拧着小眉头：“可是爹爹已经不在了，我还是想有人能替他照顾娘亲，就像……”突然指着前面不远处：“就像那样的。”

苏蓁转头望去，见一名青年男子背着一名年轻女子从药铺出来，女子的脚上缠着纱布，男子背着女子渐行渐远。

苏逸抱住她的脖子，眼圈微红，声音很闷：“上次娘亲生病，逸儿就在想，要是有个人能背着娘亲去看病就好了，逸儿还小，背不动娘亲。”

苏蓁鼻尖酸涩，忍不住湿了眼眶，紧紧抱住怀中小小的身子，这个孩子跟他父亲一样，事事为自己考虑，处处周全。那人虽然走了，却留下可爱的孩子陪伴自己，只是逸儿小小年纪却过于懂事，实在让人心疼！

四月十五，每年这日西风镇都要举办庙会，这日，苏蓁接了早半个时辰下学的苏逸去凑热闹。

街市上人潮涌动，比平日里热闹许多，小摊子从街头摆到街尾，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苏逸两只小手早已被占满，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面人，一双大眼睛还四处张望，看什么都有趣。

见他如此，苏蓁失笑，孩子的天性果然还是爱玩爱闹，他的性子还是像他父亲多些，虽时有调皮，总归不似她年少时那般无法无天。

暮色降临，街边灯火亮起来，母子二人走到河边，见许多人在堤岸边放祈愿的莲花灯。

苏逸摇了下她的手：“娘亲，天上的神仙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吗？”

“娘亲不知道天上有没有神仙，但心存善念之人定能结善果，愿望自然就实现了。”

他托着下巴想了想：“不管有没有神仙，逸儿还是想放一盏灯。”

于是，她便去买了两盏，苏逸小心地捧着花灯，闭着眼睛嘀嘀咕咕，苏蓁见他认真也不打扰他，看着手中的花灯出神。

苏逸郑重地将花灯放入河里，目送它飘远，转头见苏蓁还在发呆，出声提醒：“娘亲，快放下去吧。”

苏蓁回过神将花灯放入水中，拉着他起身，望着河面灯影重重，一下子将她的记忆拉回那年与慕容景行一起在烟霞湖放灯的情景，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淡淡忧伤。

苏逸突然问道：“娘亲是想起爹爹了吗？”

她坦然承认：“是啊，娘亲想你爹爹了。”

“那逸儿陪着娘亲一起想。”只是可惜娘亲只给他看过爹爹的画像，爹爹的相貌具体如何他是不知道的。

石桥上，一名仪表堂堂的墨衣男子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原本沉寂的双眸突然定在一处，双目陡然大睁，只觉血液沸腾直往头上冲，他目眩神迷，心脏狂跳，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消失近六年的女子！

他拔腿狂奔，像个疯子一样冲下石桥，途中撞到好几个人，全然顾不得仪态，待他一口气冲到河堤旁，茫然四顾，那魂牵梦绕，寻觅两千个日夜的身影已然无迹可寻……

苏蓁……苏蓁……

他急红了眼，慌乱地四处寻找，精神紧绷，濒临失控时，蓦然回首时却见伊人就在灯火阑珊处，滚烫的泪不可自控地溢出眼眶，他匆匆擦掉泪水，急奔上前。

苏蓁母子二人在一处卖面具的小摊前，摊主热情的给苏逸推荐：“小公子玉雪可爱，戴这个兔子面具甚好。”

苏逸摇头：“兔子太弱了，我要那个老虎。”

“那就要老虎吧。”苏蓁付了钱。

苏逸高兴地将面具戴上：“娘亲，看我威风吗？”

她点头配合：“威风得很！”

苏逸咯咯地笑，拉住她的手，抬起小脚要走，不料眼前有人挡了路，仰起小脸就见一陌生男子红着一双兔子眼看着自己的娘亲。

苏蓁亦是惊讶不已，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会在此？”

周少琮激动难言，纵有千言万语在心间滚过，此时此刻也只汇成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苏蓁平复再见故人的激荡心情，摸了下苏逸的头，淡笑道：“过得还不错，劳你挂心了。”

周少琮低头看着苏逸，心头一酸，这个孩子长得跟慕容景行极为相像。

苏逸眨巴着大眼睛，好奇道：“叔叔，你认识我娘亲吗？”

周少琮点头：“我与你娘亲认识很多年了。”

苏逸追问：“那你是特意来寻我娘亲的吗？”

周少琮心头狂跳，鼓足了勇气才转头看着苏蓁，直看进她眼里：“这五年多，我一直在寻她。”

苏逸眼神一亮，似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