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沉沉,和亲使团行馆厢房内,顾清霜端坐于桌边,慢条斯理地饮茶,抬眼见傅思朝开门进来,勾了嘴角道:“你来的比我预想要早一些。”
傅思朝至她面前,冷眼看她:“为何突然改了目标?”
顾清霜为他斟了杯茶递上:“一切皆听太后懿旨行事,太后深谋远虑,尽在掌握之中,你我不过是她棋盘上的棋子,自是任她随意摆弄。宣帝对秦王猜忌颇深,秦王有意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此时断不会与西魏联姻,宣帝亦不会答应。太后未对驸马爷言明,想来是知道驸马爷你不好掌控。”
傅思朝接过她递来的茶:“太后不信任何人。”
顾清霜自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与姐夫相比,清霜还是听话许多。”
傅思朝眼神微滞:“誉王体弱多病,不似长寿之相,若扶他登位,在政事上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是比秦王要好糊弄得多,日后若能诞下皇子,又是一个称心的工具……太后真是好算计!”
顾清霜凝眉:“太后的手段驸马爷也不是第一次领教,誉王虽说洞悉世事,可他却过于看重情义,这样的人容易心软,而心软便可让人有空子可钻,不过誉王对那苏六用情至深,倒是个棘手的问题。”
傅思朝眼神微凛:“誉王妃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三公主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顾清霜勾唇一笑:“姐夫对苏六似乎关心了些。”
傅思朝似笑非笑,直视她探究的目光:“傅某只是提醒三公主一下,莫要坏了太后的谋划,往后若再有变动,还望三公主提前知会傅某一声。”
誉王府中,慕容景行悠悠转醒,睁开眼便见趴在床边睡着的女子,抬手覆上她的头。
苏蓁猛然惊醒,抬头便与他四目相对,慕容景行眼中来不及掩藏的复杂情绪被她捕捉到,气氛凝固,一时无言,直到慕容景行忍不住咳嗽起来才打破这压抑的沉默。
苏蓁忙帮他顺气,又倒了杯水喂他,待他缓了气,将杯子放于一旁,回头又帮他掖好被子。
慕容景行深情的目光片刻未从她脸上移开。
苏蓁心中内疚不已,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孙先生说因爱生妒,而我对你的心不及萧瑜,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慕容景行心中慌乱不已,这是他从不愿深想的问题,却被她这般**裸地摊开来摆在面前,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苏蓁捧着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的双眼:“年少时的感情总是那么炙热浓烈,爱恨分明,可轰轰烈烈地爱过恨过之后,余下的只剩心灰意冷。”
“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在他身上用尽了所有的感情,已经没有再爱另一个人的能力了……可是你来了,一点一点重新打开了我关闭的心门,让我重燃对生活的热情,你那么好,我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有些爱荡气回肠,有些爱细水长流,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合适与否,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从未体会过的安宁与幸福!你教会我如何正确地去爱一个人,爱并非不顾一切的索取占有,而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为所爱之人放弃和妥协。”
慕容景行热泪盈眶,哽咽难言:“我从未怀疑过你的真心……”
苏蓁亲吻着他流泪的眼角,心疼道:“我知道,你是不信你自己,即便是当年那个狂妄的我,面对家国大义,纵使再不愿也不得不妥协。眼下也正是这般局面,我纵然有千万个不愿却也莫可奈何。”
慕容景行抵着她的额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若非我生于帝王家,又怎会有这逃避不能的责任,是我拖累于你……”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苏蓁顺着他的背,待他好些才温言道:“别再说这些生分的话,也莫再费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前路如何,我绝不会放开你的手,总归一起走下去就是了!”
京师北边的军营大帐内,周少琮正与几位下属商议军中事务,他的亲卫林羽此时送来一封信件,周少琮拿在手上看了下封面便放置一旁继续未谈完之事,待到用午饭时才结束。
林羽见众人出了将军营帐才端着饭菜进去,只见周少琮坐于案前揉着额头,神色疲惫。
林羽将饭菜摆好:“将军用饭吧。”
周少琮收敛心神,准备起身却暼见案牍边的书信,自家小妹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拿来拆开,展信一看,一双浓眉慢慢皱紧,手中一用力,信纸便被揉得褶皱不堪。
林羽见他神情异样,不禁关切道:“将军,可是家中有事发生?”
闻言,周少琮自觉失态:“家妹信上说与西魏联姻之人已定誉王。”
“属下之前听闻这位三公主颇为仰慕秦王,如今怎会突然选了誉王?”林羽不解:“且誉王正妃乃是苏六小姐,这苏六小姐的事恐怕大楚没几个人不知,那般人物怎能受得了与他人共侍一夫?”
周少琮心内烦乱不已:“小林,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林羽虽心中有疑,却不也再多言,应声退出营帐。
周少琮颓然坐下,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人的身影,她如今应是十分难过吧?以她那样爱恨分明的性子,会否再如当年一般撇下一切远走?若真如此,他定然愿舍弃一切随她而去,哪怕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再不能让他放手!
他有种迫切的不顾一切的冲动想飞奔到她面前,想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策马狂奔至誉王府前。
秋风凉淡,吹凉了身上炙热的温度,发热的头脑总算清明了些许,他眼下踌躇不前,进退两难之时却闻身后梦寐已久的声音。
“周将军怎会在此?”苏蓁走到他面前。
眼前是魂牵梦绕之人,周少琮心乱如麻,实在想不出合理的说词:“我路过……”
从军营到誉王府可不顺路,苏蓁自是不信,却也不拆穿,只但笑不语。
周少琮心中几番挣扎,动了动唇却又不言语。
见他欲言又止,苏蓁笑道:“周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周少琮认真问道:“你还好吗?”
苏蓁微怔片刻才了然道:“挺好的,谢谢关心。”因想起些往事,她的神色有些恍惚。
孙淳风刚到大门口便见那苏六丫头在府门前跟什么人交谈,此时天色渐沉,他这又是老眼昏花的,定神看了好一会儿才瞧清那人是安西将军周少琮。
在周少琮看来,只觉她在故作平静,实则委屈求全。
“你……”他背于身后的右手握紧拳头,似乎这样能给他更多的勇气:“若你要走,我……”
苏蓁失笑道:“走?走去哪里?”
“无论哪里,我愿……”他的话被生生打断。
“王妃,子衡醒了,四处寻你不见,正着急呢。”孙淳风急步过来,对周少琮一揖:“见过周将军。”
周少琮忙敛心神回道:“孙先生不必客气。”
苏蓁心有牵挂,便只得对周少琮道:“周将军,再会了。”说罢便转身匆匆而去。
周少琮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的光一瞬间就熄灭了,他那未尽的话,他那隐秘的心意还是没能说出口,或许永远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因旁边还有人,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坦然,对孙淳风点了下头,牵着马转身离开。
暮色苍茫,孙淳风望着渐行渐远的一人一马,只觉萧索又颓然,不禁轻皱眉头,这周将军虽掩饰的好,却还是没能完美隐藏,没想到他竟对苏六……心中不免慨叹,苏六啊苏六,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真是厉害!
周少琮失魂落魄地回了将军府,这安西将军府自宣帝赐下来,他就没怎么住过,下人一时见了他,倒是有些措手不及。他摆手让伺候的人下去,独自坐在大厅中,自怀中拿出一样用上好丝帕包裹的物什,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支白玉簪赫然出现,他轻轻摩挲着,心中愁肠百结,不自觉红了眼眶。
周少桀风风火火进来时便见他这般模样,不由一愣:“哥,你这是怎么啦?”
周少琮回过神,忙将玉簪放入胸口,快速整理好情绪:“你怎么来了?”
周少桀道:“我刚好在这附近办案,顺道来看看,进门便听说你回来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少琮饮了口茶掩,借此掩饰自己:“回来办些事。”
周少桀默然片刻,叹了口气:“你看了我给你写的信,是为了她回来的吧。”
见他不吭声,周少桀又道:“你见过她了?”
见周少琮依旧沉默,她转了话题:“爹娘说你老大不小了,近日已在为你张罗亲事,若有中意的人选便会直接请旨赐婚,你最好做足心理准备。”
周少琮终于肯给反应,见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失笑道:“我可没骗你,你也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周少琮心中一痛,面色已是难看至极。
周少桀不忍见他如此自苦,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哥,放过你自己吧。”
两国联姻之事基本定下,誉王虽未明言应承,却也算默认了,只不过自那日殿前晕倒后,誉王的身子就急转直下,病情似乎极为凶险,缠绵病榻多日不见好转。宣帝令太医前去会诊,倾整个太医院之力共同救治,结果也是收效甚微,大婚之事不得已只能一拖再拖……
转眼,凛冬已至,今冬的第一场雪在寒夜里悄然落下,誉王寝殿中炭火充足,暖意融融,苏蓁迷糊中抱紧了身边之人,一只腿甚为不安分的放到他腰上,满足地在他颈边蹭了几下。
慕容景行只觉颈边发痒,睁眼见她迷糊可爱的模样,不禁弯了嘴角,心中甜蜜柔软,将一个吻轻柔的落在她眉间,而后又一个吻落到眼角,嘴唇,他只觉怎么也亲昵不够,一下又一下,终于将人给磨醒了。
苏蓁耷拉着眼皮控诉:“王爷何故扰人清梦!”
慕容景行笑着去蹭她的鼻尖,趁她说话的时候又吻了上去,直让她气息不稳才肯罢休。苏蓁是彻底清醒了,既然睡够了,那来做点别的也好,反客为主将他压在身下。
慕容景行白皙的面容本就因方才热烈的亲吻而染上薄红,眼下被她灼灼目光盯着,耳朵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慕容景行本就容貌俊美,又是这样躺着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一幅任人摆布的模样,她柔和了目光,低头去寻他的唇,还未碰到便听孙淳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子衡,宫里来人了。”
苏蓁只好不甘心地啄了他一口才起来,慕容景行亦是失落不已,自装病以来,二人已多日未曾好好亲近温存,这滋味着实难捱,是以,整个人都显得神情恹恹。
太医院的人例行问症后便离开了,孙淳风观他精神不济,不免担忧,忙为他把脉,自己给他服用了一些秘制的药,可以造成病重的假象,虽损伤不大,但是药三分毒,总担心有思虑不周之处。
慕容景行见他神情凝重,宽慰道:“风叔,我没事的,不用如此紧张。”
孙淳风紧锁的眉稍稍松动,确实没什么不妥,将他的手放回被中:“我见你精神不济,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慕容景行自是难以启齿,只得顺着他的话:“许是吧。”
看出他的不自然,孙淳风待要开口就见苏蓁端着水盆进来,拧了帕子要给子衡净面。起身让位,看着她熟练地为子衡梳洗,自她进来,子衡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那过于炙热的眼神……
孙淳风顿有拨云见日之感,不由失笑,子衡虽身子弱,可到底是年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