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斯 第51章 纷乱

夜色掩盖下，苏蓁再次潜入西魏和亲使团下榻的行馆，今晚她故意暴露踪迹引起动乱，她倒要看看那人是否能冷眼旁观自己身陷险境！果然没让她失望，傅思朝在危机时刻出现，神不知鬼不觉将她带离至一处僻静的宅院才放开她的手。

“王妃仗着自己功夫了得便可如此莽撞吗？若傅某不出手，你是打算束手就擒？行馆内高手如云，若一个不慎……”

苏蓁笑了：“你是在关心我么？”

傅思朝猛然冷静下来，淡漠道：“傅某失言，王妃好自为之吧。”说完抬脚欲走。

苏蓁伸手拦住他的去路，眼含热泪：“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不肯与我相认呢？五哥！”

这声“五哥”，让傅思朝瞬间软了心肠，红了眼眶，仿佛回朔到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她整日像个小尾巴一样追在身后唤着自己。光阴流逝，经历了那般惨烈的变故之后，他如今面目全非，早已非当年那个心怀坦荡的少年，前路坎坷，一切都回不去了……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似乎过了很久，不过只是一瞬，他终于动了嘴唇，沙哑地唤了她一声：“小六”。

苏蓁顿时扑进他怀里，双臂死死地抱住他，整张脸埋在他胸口，哽咽难言，滚烫的泪水落在他衣襟上，身子因激动而颤抖不止，傅思朝鼻间酸涩不已，亦用力回抱她。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她才从过于激荡的情绪中缓和过来，退出他的怀抱，将他仔细打量，哽咽道：“你的脸……”

傅思朝拉着她进入一间屋子，点上油灯，又让她坐下，才开口道出这些年经历之事。

当年苏沐将苏蓁托付给一对猎户夫妻后便返回炎水关与苏家军共同应战，亲眼看着其父被一群一群的士兵围困，最终力竭而死！混乱之中，几位哥哥无一例外，皆战死沙场，而他胸口中了箭，当时只是晕死过去，醒来时已身处西魏太傅府。

苏蓁眉头微皱：“太傅府？是陌浔救了你？”

见傅思朝点头，她疑惑道：“他救你是何目的？”

傅思朝沉默片刻才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让我为西魏效力。”

如此轻描淡写的话，苏蓁自是不信，直直盯着他：“五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就算陌浔对你有救命之恩，可如何能让你改头换面做出叛国之事？我们苏家男儿个个忠义，以报效国家为终身之志，你又怎会……”

傅思朝打断她，眼神复杂：“小六，世事变迁，人是会变的，我早已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五哥。”

苏蓁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不管你变成何种模样，你永远都是我的五哥！”

傅思朝缓缓抬手，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小六，你现在幸福吗？”

苏蓁笑中带泪：“我很幸福。”

傅思朝眼眶再次泛红，欣慰道：“如此，父兄在天之灵应该也能得以告慰。”

苏蓁见他神情有异，思来想去还是直接问道：“五哥，你隐藏身份来楚究竟意欲何为？”

傅思朝内心几番挣扎才道：“我的事你不要管，只需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好，五哥愿你一直做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苏蓁急道：“若我们异位而处，你会放任我不管么！到底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莫要再问，也莫要再到行馆找我，他日再见，只当不识。”傅思朝说完便转身欲走。

苏蓁哪肯轻易放他离开，快速拦住他的去路，倔强的看着他：“我原以为苏家就只剩我一人，如今知道你还活着，我怎能甘心撇下你不管，你有难言之隐，不愿说就不说好了，无论你是要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跟上就是了，休想再摆脱我！”

西魏和亲之事久久无法定论，这让有些人按耐不住了，朝中诸臣纷纷上书奏请宣帝早做定夺。顾清霜这边见时机成熟，便再次觐见宣帝，于朝堂上当众宣布愿与誉王结楚魏百年之好，将众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景行惊愕不已，欲当场拒绝，慕容景升眼疾手快将他拉住，慕容景行瞬间冷静下来，纷乱中却想明白一些事，只能无力地轻合双眼。恐怕从一开始西魏的目标就是自己这个好拿捏的病秧子，仰慕秦王之言不过是个幌子。

慕容景桓微低着头，看不见神色，燕王慕容景轩一向沉迷玩乐，对这些事情爱之事提不起兴趣，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心不在焉的模样，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宣帝将兄弟几人的表现尽收眼底，沉默片刻才对慕容景行道：“誉王意下如何？”

慕容景行缓了缓才道：“儿臣已有正妃，且儿臣身子一向不好，恐怕会委屈了公主。”

宣帝看向顾清霜，后者会意，端庄中带着一丝娇羞：“清霜并不介意，日后定与王妃姐姐和睦相处，一起用心服侍殿下。”

宣帝将目光落回慕容景行苍白的脸上，眼底滑过晦涩难懂的情绪。

片刻后，慕容景行终于表态：“承蒙公主错爱，本王……”短短一句话似用尽全力，话未说完便于朝堂上晕厥过去，事出突然，免不得引起一阵慌乱。

这结果让众人出乎意料，三公主在大楚这些日子，言谈举止对秦王青眼有加，且各种场合下都不掩饰对秦王的欣赏，原以为选定秦王是板上钉钉之事！

直到今日，多数人才反应过来，这位公主故意示好秦王迷惑人心，其真实意图却是誉王。誉王这身子骨实在弱不禁风得很，只怕无福消受啊！得了美人心竟当场晕厥，不知是兴奋过度还是怎的？

西魏舍弃如日中天的秦王而压宝誉王，太不合常理，誉王虽有才，也颇得圣宠，可毕竟没有实权，不过是闲散王爷，此举着实让人如坠云雾，摸不着头脑，当真是完全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秋意渐浓，誉王府后园里各色菊花已甚为繁茂，满园姹紫嫣红本该让人赏心悦目，苏蓁却无心观赏，心头愁绪纷扰不断。五哥说人心多变，纵然人心如此，可他却始终不肯告诉自己实话，他究竟想做什么？对此毫无头绪，这几日着实寝食难安，却不知如何才能帮他……

正心烦意乱，茗心猛地推门而入：“王妃，不好了，王爷好像犯了病，是被秦王背着回来的……”

苏蓁未等她说完便脚步匆匆而去，还未走多远便见慕容景升果然背着人急往这边来，聂星云一脸凝重地跟在后头。

苏蓁心头慌乱，几步迎上前去：“这是怎么了？今早出门时还好好的！”

慕容景升神色异样，并未回答，加快脚步往里面走。

苏蓁看向聂星云，后者也是欲言又止，她不再耽搁，让他快去请孙淳风。

慕容景升将仍在昏迷中的慕容景行妥善安置在床榻上，抬头便见苏蓁盯着自己，他蹙了眉头，斟酌道：“今日朝上顾清霜选定了四哥，父皇也有此意，四哥……”

见她似是没反应过来，慕容景升心中一痛，柔声宽慰：“四哥自是不愿的，你别怨他，此事关乎两国邦交……”

“不必说了……”苏蓁定了定心神，坐到床边，茗心端着热水进来，快速拧干帕子递上。

苏蓁接下帕子，轻柔地擦了擦慕容景行的额头，她此时心情复杂得很，因着这些日子将心思放在别处，确实有些忽略了眼前人，心生愧疚的同时亦懊恼不已，她若放一半心思在和亲之事上，眼下也不至于如此措手不及！

回过神来，见慕容景升还在旁边站着，迅速整理好情绪对他道：“今日多谢你。”又转头对茗心道：“请秦王移驾偏厅饮茶。”

听她疏离客气地道谢，慕容景升心上似被针刺般猛然一阵疼痛，不禁自嘲一笑，如今的局面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为防自己失态，他只得以公务繁忙，不便久留之言推脱。

苏蓁亦不挽留，让茗心送他出去，他前脚一走，昏睡中的慕容景行眼皮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愧疚自责地凝视着床边之人。

苏蓁愣了一下：“你是装晕的？”

慕容景行轻“嗯”了一声，眼尾泛红，涩然道：“绾绾，对不起，是我大意了，若早日防范，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局面……”

苏蓁的异常他如何能不知，近日夜里她不得好眠，半夜常常自梦中惊醒，口中不是喊着父亲就是兄长。慕容景行从来心系于她，自然见不得她心神不宁，是以更将全副心神放在她身上。

这时，孙淳风背着药箱急匆匆进来，面带焦灼的神色奔至床边，苏蓁起身让位，孙淳风顺势坐下，正要拉起慕容景行的手腕便被制止：“风叔，不必看了，我没事，朝上装晕不过是权宜之计。”

孙淳风皱眉疑惑道：“什么权宜之计？出什么事了？”

慕容景行道出今日之事，孙淳风闻言眉头不由拧紧，此事关乎国之大计，但子衡心中只容得下王妃一人。在国家大义与儿女私情之间做选择，身为皇子又有着必须要担负的责任，着实左右为难！今圣明知子衡识大体，不能置大义于不顾，也深知子衡对苏蓁的情意，如此令他陷入两难境地，究竟是何意图？

他道出疑惑，慕容景行面色黯淡：“父皇对秦王猜忌日深，断不会让西魏与他搭上关系，晋王仰仗其岳父张相，燕王身后有强大的母族做后盾，而我……”他顿了下才继续道：“为了平衡局势，我便是那颗最恰当的棋子。”

苏蓁眼中滑过深切的悲凉之色，残酷不过帝王家，天家父子情义凉薄，皇权的制衡之术，便是自己的儿子也只是棋盘上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孙淳风一时无言，气氛压抑，苏蓁动了动嘴唇，终究打破沉默：“你如何打算？装病却非长久之计。”

慕容景行急忙道：“绾绾放心，我绝不会答应和亲之事。”

“顾清霜已然放了话，又是陛下之意，此事怕是由不得你。”她心中烦闷，眼睛泛酸，撇开眼看向别处：“我也并非不识大体之人，为了两国不再起战事，为了不让你为难，我也并非不可接纳她……”

站在门口的聂星云猛然抬头，惊诧地望着她，孙淳风也是惊讶不已，若非这丫头眼里容不得一滴沙子的个性，当年也不至于与萧瑜闹成那样，如今怎的这般通达？

慕容景行闻言，面色苍白似雪，眼中的惊痛让人不忍相看，他只觉喉间一股腥甜，猛然间呕出一口血来，鲜血瞬间染红了胸前雪白的衣襟，显得触目惊心，人也随后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