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誉王府迎来一位贵客,顾清霜来访时,苏蓁正在后花园里忙着组织下人们晒书。临近晌午,日头正毒,慕容景行担心她中暑,只牵着她的手在树荫下站着。
与顾清霜同行的还有一名身材清瘦,相貌堂堂的高挑男子,在周宽的带领下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后花园,远远的便瞧见树下并肩而立的一双人影,男子清贵俊美,女子英姿飒飒,确实一对佳偶。
那高挑男子不知何故,顿时红了眼眶,忙低头掩饰眼中的万千情绪。
顾清霜缓缓而来,慕容景行看见来人,低头在苏蓁耳边道:“这位便是西魏三公主。”
虽早有耳闻,但顾清霜的到访仍让苏蓁惊讶,这位公主与己并无交情,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今日顾清霜虽是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裙,但观细节处便知是精心打扮过的,反观苏蓁,今日为晒书特意穿了身粗布衣衫,好在气质出众,倒也不会过于输了底气。苏蓁眼看着这婀娜身姿摇曳至眼前,一股清雅迷人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顾清霜按大楚的礼仪与二人问候:“见过誉王殿下与王妃。”
慕容景行淡声开口:“公主无须多礼。”
顾清霜直起身子,轻轻抬眼对苏蓁笑道:“清霜在西魏时便听闻王妃诸多事迹,乃真性情的洒脱女子,今日能得见王妃,真是三生有幸。”
眼前的女子不过中上之姿,并没有什么倾国倾城的容颜,奇异的是与容貌卓越的誉王站在一处竟甚为相配,看似不同气场的两人却完美地契合彼此!
苏蓁自觉端起了王妃的架子,不失礼貌地微笑回应:“三公主谬赞。”她自知年少时那些招猫逗狗之事在众人流传中不可能有多少好话,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无聊之时的消遣谈资罢了。
高挑男子一直微低着头,听闻苏蓁的声音,眼眶更是红得厉害,为免让人看出端倪,极力克制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慕容景行神色微冷,温柔地牵了苏蓁的手,示意顾清霜一同往不远处的凉亭而去:“王妃年少时确实顽皮了些,让三公主见笑。”
苏蓁伸出手指,果然顽皮地在他手心里勾划了几下,后者忍俊不禁,却碍于场面克制着笑意。
顾清霜笑容不变,对于苏蓁可谓荒唐的往事,誉王仅用“顽皮”二字便轻描淡写地概括了,能得慕容景行这般出类拔萃的男子用心呵护至此,她真是有些羡慕这个女人了。
三人至八角凉亭内落座,那高挑男子立于亭外,茗心奉上茶水点心后亦退出凉亭。
顾清霜显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不仅是王妃的大名如雷贯耳,苏老将军及几位少将军的英勇事迹亦在西魏广为流传,连我魏军曾经的主帅楚沛临都对满门忠烈的苏家众将敬佩不已,可惜被奸臣所害,实在令人悲痛惋惜!好在如今王妃有了好归宿,想来苏老将军在天之灵亦能得以告慰。”
高挑男子背于身后的右手已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毕现。
苏蓁不愿提起这些事,更不愿别人提起,暗暗压抑心中的怒火,正准备开口便闻慕容景行道:“公主此言差矣,王妃才是本王最好的归宿。”
苏蓁心上的火气瞬间熄灭,她真想好好地亲自家王爷几口以示奖励。
顾清霜神色微僵,却极快掩饰过去:“听闻誉王殿下极为爱重王妃,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假。”
慕容景行浅笑不语,示意顾清霜喝茶,苏蓁眼神微凛:“公主方才提及楚沛临楚大将军,倒是令人为其扼腕叹息不已,如此天纵英才,他为西魏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只可惜当年名动天下的楚大将军到头来竟落得黯然远走的下场,当真世事难料。说来惜音公主的驸马爷也是能人,只可惜时也命也,偏偏遇上了秦王,若不然,公主也不必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我大楚。”
这话明摆着是说他西魏舍了楚沛临而选傅思朝,实乃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顾清霜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亭外的高挑男子,面纱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却顺着她的话说:“秦王有勇有谋,而清霜的姐夫亦是将帅良才,二人可谓是棋逢对手,也许确如王妃所言,不过时也命也罢了。”
苏蓁勾了下嘴角,话说得如此轻巧,也难怪那傅思朝战败,致使西魏割地赔款元气大伤,竟还能安稳做他的驸马爷!
一时沉寂,苏蓁抬眼不经意将目光落在那高挑男子身上,心中陡然升起异样感觉,此人为何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顾清霜见她突然起身走到那高挑男子面前,强压下心中慌乱,高挑男子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近在眼前,低垂着头静观其变。
熟悉之感愈发强烈,苏蓁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眉头微拧,眼神不断变换。
慕容景行见她神情惊疑不定,不禁担忧地唤了她一声:“夫人……”
顾清霜尽量自然道:“王妃,清霜的护卫可是有何不妥之处么?”
理智回拢,苏蓁回道:“并无不妥,只是觉得公主的护卫有些眼熟,似在何处见过。”
顾清霜压下心中不安:“王妃怎会见过我西魏皇宫中一名小小的护卫,许是看错了吧。”
苏蓁盯着眼前之人:“你能抬起头来吗?”
闻言,高挑男子缓缓抬头,面上波澜不兴,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苏蓁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失望,自嘲,怀念,悲伤……眼中闪过太多的情绪,最终归于平静。
慕容景行上前牵了她的手,苏蓁对上他担忧的眼睛,轻轻扯了个安慰的笑容,拉着他返回亭中。
经此插曲,顾清霜已无心思久留,恐生事端,遂起身告辞,此时慕容景行全副心思都在苏蓁身上,无暇他顾,自也顺水推舟让人送她出府。
见人远去,慕容景行再次问道:“夫人认得那名护卫?”
苏蓁望着那高挑男子远去的背影,脑中思绪万千,闻言,顿了顿才收回目光,摇头道:“不曾见过,是我认错了人。”
慕容景行心中的不安未能解除,反而更添疑云,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能让她如此失态!那人会是谁呢?那名护卫长得与何人有几分相似,以致让她认错?但她既然这么说,他会尊重,不再追问下去。
二人走后,苏蓁心中疑云重重,当夜待慕容景行睡熟后,她换了夜行衣,只身前往西魏和亲使团下榻的行宫,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其中。黑色身影在屋顶上十来个起纵便找到顾清霜的住所,她悄无声息地揭开一片瓦,只见顾清霜与那高挑男子相对而坐。
男子眼神微凛,不动声色地端起了茶杯。
顾清霜盯着那男子,试探道:“今日差点露馅,姐夫与那誉王妃可有什么渊源?”
姐夫?傅思朝!苏蓁眉头轻蹙,傅思朝不是在西魏么?他故意隐藏身份潜入意欲何为?
傅思朝神色微冷,饮口茶的功夫已收敛外露的情绪:“并无瓜葛,今日我与誉王妃是头一回见,她应该是认错了人。”
顾清霜自是不信:“姐夫日后须得更加谨慎才是,太后此次让你戴罪立功,若再办不好,便是长姐再如何保举你都是枉然。”
“傅某的事就不劳三公主费心了,夜深了,公主还是早些休息吧。”傅思朝说罢便起身离开,苏蓁自是追随而去,途中,她假意制造些许响动,将人顺利引至一僻静之处。
傅思朝深沉复杂地看着几步外一身夜行衣的苏蓁:“阁下故意引我来此,有何赐教?”他的音色有些沙哑。
苏蓁一言不发,以迅雷之势对其发起攻击,手中之剑,寒光凛冽直逼其面门。傅思朝侧身避开,徒手应对,剑影重重间已过二十几招,傅思朝并不还手,只一味防守。苏蓁陡然收手,退后几步,望着傅思朝,眼中已蒙上一层水雾,她缓缓扯下面巾,露出面容。
傅思朝并不意外,只是不敢与她泪眼婆娑的眼睛相对,故而低眸回避:“誉王妃此举何意?”
苏蓁调整好情绪,直盯着他:“久闻傅将军大名,今日有幸得见,不曾想竟是这般场面。”
“王妃既已听到方才的谈话,傅某已不必隐瞒,王妃只身一人夜探行馆,避开重兵守卫,当真是如入无人之境,傅某真心佩服,只是不知王妃意欲何为?”
苏蓁不答反问:“傅将军以为呢?”
“傅某愚钝,还望王妃赐教。”
苏蓁一双眼直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丝毫情绪变化:“傅将军可知我父苏昀?”
傅思朝脸上有一晃而过的悲痛:“苏家军天下闻名,苏老将军忠肝义胆,试问谁人不知呢!”
“傅将军可知江湖上有一门罕见的换脸绝技?”
傅思朝背脊一僵,背于身后的左手紧握成拳,压下心中慌乱:“傅某不曾听过此等诡异之事。”
苏蓁步步逼近:“那傅将军又是否听过南疆有种秘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声音?”
面对近在咫尺的苏蓁,傅思朝避无可避,只能迎视她的探究的目光:“傅某孤陋寡闻,不曾听闻,若王妃没有别的事,傅某便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要走。
苏蓁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激荡翻涌的情绪:“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认我呢?你可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傅思朝背对着她,面色痛苦:“傅某不明白王妃的意思。”
苏蓁的眼眶再次泛红:“一个人的脸可以换,声音可以变,武功路数也可以隐藏,但气场很难改变!情急之下,下意识的习惯动作却会不自觉暴露,方才我与你交手,步步杀招,面对敌手,为何只守不攻!”
傅思朝狠狠闭上眼,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王妃真是认错了人,告辞。”脚步匆匆,大有落荒而逃之势。
苏蓁望着他在夜幕中渐行渐远的清瘦背影,她的神色不停变换,眼中強忍多时的眼泪终于肆意滑落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