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敞抬眼看向二老,漆黑的眼眸中情绪不明,他轻轻一笑似在自嘲,“古语有云,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爹,娘,孩儿连自己都没有修炼好,又如何能齐家呢?”
“你......”张福被他这一番话气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都是如此,却不想这个儿子如此叛逆,竟当众让他俩难堪。
“好了好了,既然敞儿不愿意,那就不必再多说了。吃饭吧。”张夫人劝解道,抚了抚张老爷的胸口,示意他消消气。
一旁的沐芸星和张傲两人都闷声干饭,对他们的家事不敢掺言。
坐在张福身侧的张王氏欲言又止,哀怨地看了张敞一眼。张敞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张夫人精明的目光在沐芸星清秀的面容上逡巡了片刻,视线停留在她眉角的缺角,不禁在心中暗叹了口气。
想来是幼时贪玩好动,不小心受伤留下的痕迹。她看似爱怜地开口安慰道,“沐姑娘的眉角......要不要请大夫前来看看?女子的容貌,还是当心点的好。”
沐芸星吃饭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张夫人,干笑道,“呃,谢夫人关心,我这眉角上的伤已有多年了,没事的。”
原本一直无甚喜怒的张敞,却在看到她脸上勉强的笑容时,皱起了眉头。他停下了手中动作,一抹心疼倏忽而至。
“还是看看吧,请长安城最好的大夫来,说不定能有转机呢。”张夫人劝道。
沐芸星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迷惘。连师父都无能为力,这么多年了,难道长安城的大夫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吗?
张敞眉头紧蹙,神情中渐显不悦,他将自己案上切好的肉夹到沐芸星碗里,沉声道,“多谢娘亲如此关心,芸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会带她去寻大夫的,不必您操心。”
被看穿心思的张王氏脸上掠过几分赧然,她是想以此提醒两人。女子的相貌怎么会不被人看重呢?若是沐芸星有自知之明,就不应对她的儿子有非分之想。若是张敞只是贪图她的容貌,她就要告诉他,面前的女子不过如此。
而张敞又岂会不知她的用意。
“芸星既是你的朋友,娘亲关心她也是自然的。”张王氏心虚地补充。
可惜,沐芸星一不在意容貌,二不在乎张敞。管他要和谁结亲呢,干她何事?
这时,张敞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要说起来,芸星这眉上的伤,还是因我而起,都怪我。”
大殿中的众人皆是一愣,沐芸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瞪眼看向他,示意他不要捉弄她。
张敞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他神色认真,眼中带有歉意和懊悔,语带愧疚地说:“要不是小时候因为我不小心,就不会让你受伤,对不起,芸星。”
他双手举起手中的酒杯,转身向她俯身请罪,低头诚恳道歉,“请原谅我!”
沐芸星哪里还记得当年是谁让她受伤的呀!看着面前突如其来的请罪,她也登时慌了神。“呃......没关系,张大人快快免礼。”
面对上方二老疑惑询问的眼神,张敞缓缓道,“若不是当时,我和大哥起了争执,大哥用弹弓打伤了你的眉角,你也不会留下这个伤痕印记。”
他言辞恳切,语气哀伤,神情认真,就连沐芸星都差点信以为真了。不料他的下一句话却是,“是我误了你。芸星,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余生,我都会保你无虞!”
张敞丝毫不管座上二老的神情如何变换,在座的几人听到他信誓旦旦的一番话后,都怔愣在原地,半晌无语。
张老爷和张夫人面面相觑,不知应作何反应。张傲也是头一回见张敞如此低声下气,虽心中觉得惊奇,但又有些为他神气无比的子高哥哥鸣不平。
沐芸星沉默了片刻后,她出口安慰道,“没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张大人不必介怀。我还要感谢张大人这一路上对我的关照有加呢!”
“不,你不必多谢我,要多谢你自己。如果不是你,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呢!”张敞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眼带笑意看着她。摇曳的烛光下,沐芸星看到了他眼中的亮光。
张福不明所以地看向张夫人,张王氏却也趁此机会举起手边的酒杯,朝沐芸星以示敬意道:“多谢沐姑娘救我敞儿一命!”
沐芸星连连摆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应该的!”
张敞为她斟满酒,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众人皆以为他指的是沐芸星在路上救了他一命。只有他心中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一直在一旁沉默看戏的张傲此时才恍然大悟道:“噢~我说子高哥哥你怎么对她这么好呢!原来是因为你小时候欠她的啊,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张傲倨傲地扬起下巴,看向沐芸星的眼神中多了两分同情。沐芸星原本白皙的脸霎时通红。
“傲儿,别瞎说!”张敞冷声斥道。他转头看向身侧的沐芸星,轻声道,“小孩子说的话不必当真。”
张傲看着一向不轻易发脾气的张敞突然沉了脸,心中不免有些畏惧,只敢小声反驳道,“谁是小孩子,我都十一岁了。”
沐芸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地吃着碗里的饭,昏暗的烛光下,张敞看不出她是何表情。
不过片刻,席上的众人便接连离席,张王氏随着张福回了后院,沐芸星也起身离去。
站在一旁的珠翠本想跟上去,却见张敞眼神示意,对她吩咐说,“你先去忙你的事。”
夜色下,张敞看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身影,缓步跟了上去。
游廊挂着一串又一串的灯笼,在暗夜中发着黄光,点亮一袭夜色。荷花池旁,假山矗立,流水潺潺。
张敞不远不近地跟着沐芸星,不知是担心她天黑看不清路,还是害怕她因为今晚父母有意无意的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