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盈媚阁,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即使是深夜,里面仍然是莺歌燕语,鼓乐笙箫,连连不断,仿佛日夜颠倒。
台上,几个千娇百媚的姑娘伴着琴声妖娆起舞;台下,红衣男子端着酒杯,懒懒地看着眼前妖娆多姿的女子,乏不可及。
红衣男子不耐地挥手,台上的几位姑娘立即停下动作,躬身退下,一旁伴奏的青衣女子也随即按住了琴弦。
“霓裳,为我弹一曲吧。”红衣男子漫不经心,随意吩咐道。他拎起手边的白玉酒壶,往自己的空杯中斟进酒水,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青衣女子面容艳丽,眉目清冷,神色淡然地坐在一旁,沉思一瞬后,纤纤玉指开始拨弄琴弦。
与之前的喧哗不同,此时琴声多了一份沉静与清纯,婉转悠扬,如黄莺出谷,乳燕归巢,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使人忘忧。
削葱玉指缓缓拨弄着琴弦,红衣男子紧握酒杯的手指渐渐松弛了下来。他放下酒杯,沉声道,“霓裳,你的琴音总能让我沉静下来。不愧是‘舞乐神女’。”
沈岚庭不由勾唇一笑,眉目间尽是张狂,一双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舞乐神女”,是久在江湖中传说能以琴音蛊惑人心的女子,而舞霓裳是第三代传人。但她的琴音,不能蛊惑人心,只是能让浮躁的心平静下来而已。
霓裳不语,抬头温婉而笑,手指缓而有力地将琴曲**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后戛然而止,玉指轻轻抚在琴身上,只留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爷,夜深了,该去休息了。”她站起,将古琴抱在怀里,向他福了一福,柔声道,一双秋波眉显得沉稳而安静。
“嗯。”沈岚庭扶额,揉了揉眉心,的确有些乏了。忽然想起一事,他开口说道,“你不用担心你家人的生计,我已经派人送了一些日常吃的用的过去。”
“霓裳谢谢爷!”她回礼道。
“还有,从明日起,你不用再留在盈媚阁,随我去四处游历。”
她闻言抬头看向他,眉目平静无波,继而缓缓笑道,“好。”
那笑意从唇边慢慢爬到眉梢眼角,像是宣纸上的水墨一般,缓缓向四周渲染,最后染至秋水眸。
“霓裳谢过爷!”她向沈岚庭低低一福,这一福柔媚又不失妖娆,柳腰纤动似弱柳扶风,冰雪做姿,清水为神,若二月杨花轻柔多情,飞絮淡淡、轻裳浅浅,翩然舞起。
晚风渐凉,红衣随风而动,霓裳一身青衣,盈盈而立,含笑看着他,眉间尽是温情。
沈岚庭看得心神荡漾,走到她跟前,戏谑道,“你看,你不用做什么,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心驰神往,浮想联翩了,那些男人又怎么禁得起你的诱惑?”
霓裳轻笑,“爷,霓裳只为一人而舞。”嗓音细而不尖,柔而不媚,若泉水叮咚,似小溪流淌,缓慢的陈述中隐有几分坚定。
他知道她不是开玩笑。
人人皆知,江南名妓舞霓裳,数年来只卖艺不卖身。据说她跳的舞倾国倾城,颠倒众生,飘然若仙,恍为天人。
可惜的是,不论是哪个贵客上门,都不能博她一笑,赏一支舞。只有在每逢三年一次的“百花会”上,才能有幸见到她的绝世舞姿,一饱眼福。
除了一人。
“爷若真乏了就去歇息吧。”霓裳开口,沈岚庭淡淡应了一声,向游廊走去,她抱着琴跟在后面。
“义母过得好吗?”霓裳问。
沈岚庭点点头,神情淡淡不甚在意道:“还不错,粗茶淡饭,相伴白头,应该是她所希望的。”
霓裳淡笑,眉目间一派安然。
“那就好。”
她口中的义母就是沈岚庭的生母。当年沈岚庭费了很大的心思,才从父亲那里得到母亲的消息,私下派人四处去寻,历经数月终于查到柳莺莺的所在之处。
只是让他恼恨的是,他的母亲似乎自己早已忘了还有个儿子,在抛夫弃子后,又到扬州开了一家芳菲院,活色生香,一掷千金。
在看到手下打探回来的消息时,沈岚庭气得将手中的来信丢出了一丈远,心中恨恨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岚庭的心中虽然恨她,却也想知道他的亲生母亲长什么模样,想知道母亲当年为什么要抛弃他。
他既有了自保的能力,便不再惧怕父亲的威压。
芳菲院是柳莺莺一手经营起来的,那他就开一家盈媚阁,收纳扬州城里所有美丽的女子,许以更低的价格招揽客人。
在将芳菲院的生意抢得一落千丈的时候,他便在街上高调张贴告示,上面写着:“只要是芳菲院的人,不管男女老少,愿意到盈媚阁来的,每个月的工钱是原来的三倍。”
沈岚庭要趁机挖走芳菲院的人手,使其再无翻身的余地。
在他不择手段的精心设计下,几乎所有芳菲院的人都改投到了盈媚阁。
不足半月,原先光鲜亮丽、华美喧嚣的芳菲院空无一人。只用了两个月,沈岚庭就将他母亲半生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又一次尝到了成功的喜悦。从小到大,没有人教他如何强大,也没有教他如何爱人。后来好不容易有人教授了他如何强大,他却将从别处学来的经商之道用于设计亲生母亲。
在收购芳菲院的那一天,沈岚庭独自一人,看着眼前的纸醉金迷,本应有的痛快实际上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让人艳羡。他凭栏倚靠,手中端着一壶酒细斟慢酌。
此时,柳莺莺带着义女舞霓裳来了。
在见到两人的一瞬,沈岚庭就愣住了。他的娘亲,果然是倾世的美人,眼角、眉梢,无一不和镜中的他相似。只是,眼前这位绝色妇人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几分悲凉。
她好像过得并不如意,并不如他想象一般,声色犬马,花天酒地,是个薄情寡义的浪□□人。
他是恨她的,但是他的亲生娘亲怎么会如此柔弱憔悴,脸色苍白得仿佛历经了世间磨难一般,羸弱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