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转身离开夏筱家的时候渐渐大了起来,淅淅沥沥,许泳言生出一种冲动,累得想要将这副面具融化在凝结的雨雾中,片刻也好。
那种隐隐的烦躁感又浮了上来,饶是许泳言再怎么想否认这个事实,这几天的反常行为都在向他发送着一个讯息—自己的易感期要来了。
近几年,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在情绪就像波涛汹涌的海,每一次试图掀起巨浪又被他狠狠压制下去,可还是有无数水波见缝插针地满溢出来。好几次他易感期发作时都会出现神智空白的瞬间,等回过神来时,房间里许多东西已经被不分轻重地杂碎或刮花。
许泳言完全不能接受失去控制的他自己,再三要求瞿医生给他加量药剂遏制,可抑制剂已经因为长期过量服用而失去了很大的效力,因此瞿医生现在拒绝给他加量服用。
其实他很清楚这一切的源头来自哪里。从小,理科天赋异禀的他,在懵懂时分就已经被家人安排好了一条既定的清晰轨道——考取全国顶尖大学的医学系。这个安排对他来说,本来无可厚非,因为学习上他向来严于律己,追求卓越,第一都不是目标,而是意料之中、理所当然。
补习班,一对一精英明教,全年无休,严格遵从人体适宜温度的空调、完美精确角度的桌灯,还有家人精心挑选的艺术培养项目——小提琴和钢琴,为的就是锻炼培养更高的认知和思维能力。
可这看似顺理成章的图景,在他初一参加夏令营的时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夏筱的存在,在许泳言黑灰色的世界里,像一个奇迹,充满童话和浪漫的色彩。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活得如此自由潇洒,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束缚和禁忌感,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骄傲坚定地说出“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像母亲那样优秀的记者”,而他则从来不会将那个全家、乃至全国趋之若鹜的目标称之为自己的理想和毕生追求,更不明白为何他脸上可以时刻洋溢着如此天真明朗的笑容,就像他本人的信息素一样,丝丝缕缕都冒着蓬勃的活力和香气。
许泳言永远都记得和夏筱近距离打交道的第一个瞬间,那只活泼得像兔子一样到处乱蹦的Omega跑到他面前,握着两只拳头,歪头看他:“同学你吃奶糖吗?”
那一瞬间,他闪过无数情绪,惊讶、匪夷所思、犹疑以及...欣喜,最后吐出一个字:“吃。”
没想到夏筱还不直接给他,继续兴致勃勃道:“那你猜糖在我左手还是右手,猜对了才能给你!”
许泳言:“......”迟疑片刻后,道:“右。”
“哇塞你第一次就猜对了,好厉害!那这糖就归你啦!”
许泳言近乎失笑,这口气怎么跟鼓励幼儿园小朋友似的,他对谁都可以这么毫无顾忌的热情吗?
夏筱摊开掌心,上面乖巧地躺着两颗奶糖,红豆味儿的。他自己嘴里的糖还在咀嚼着,玫瑰味的信息素像是蝴蝶一样在两人周围上下纷飞。
许泳言接过了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放进了口袋,掌心像是被糖捂热了一般,暖意一直流淌到心底。
从那以后,许泳言的目光总会不自觉落到夏筱身上,尽管知道热情开朗是他的本性,而非对自己的特别。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动了心。
那个盛夏的十天是如此的短暂,却带着长长久久的的斑驳,留在了许泳言的心底。
回到家后,他还是那个成绩优异的许泳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一些东西已经永远发生了变化。
这几天,尽管他表面看上去异常稳定,但自从昨天闻到夏筱的信息素开始,他就有些不受控制了。每一次靠近他,却又不能触碰他时,他就感觉有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要把自己身体里的大树上的树枝,一根根无情地折断。
当夏筱把衣服递给自己的时候,他顿时有一种得救的感觉,虽然在内心深处,他痛斥自己这种别有所图的阴暗心理,但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可这份喜悦还没持续多久就被柯益文的出现彻底打破。
——
也许是直觉作祟,许泳言在这盛夏九月的傍晚却觉出了一丝寒意。
他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淋湿的藤蔓在墙上无声地攀爬。
或许是我多虑了吧。
但没多走几步,他就停了下来。
前面大约十几步远的地方,立着几幢高大的黑黢黢的影子。
许泳言的眉头不由得皱紧了——他认出了为首的那个人,罗敏奇。而在他身后,柯益文的阴影从雨幕中渐渐现出,后面一个Beta为他撑着伞。
“好久不见啊许泳言。”罗敏奇散发出若有若无的伏特加信息素,他身旁的一个个Alpha和Beta手里拿着棍棒,脸上的表情和他们老大如出一辙,残忍,兴奋,跃跃欲试。
“哼,我可一点也不想看见你。”许泳言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强烈的白兰地气息出卖了他的情绪,空气中的对峙氛围逐渐加强。“不过一群走狗。”
罗敏奇脸色骤变,肌肉猛烈颤抖:“姓许的你放屁!现在什么形势你看不清楚吗?今天你算是跑不掉了,现在跪下来求饶还来得及!”
一旁一个高个Alpha争着要在老大面前表现一番,抄着家伙就冲了上去。许泳言把伞一丢,待他离的还有两步距离时,立刻后撤右脚,同时按住高个的肩膀,一发力,将他抛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曲线,狠狠地摔在左侧的墙壁上,最后让他接受万有引力定律的审判,直挺挺地安息在了地上。
这一幕看得罗敏奇和他的手下们脸色皆是一变。罗敏奇双臂舒展,周围的小弟们一看立马接收到了信号,一个个也开始摩拳擦掌,活动筋骨,跃跃欲试,仿佛久饥的群狼看到猎物般,眼睛射出绿光。
“柯益文,你这是要闹哪出?许泳言优雅地后仰了下脖子,眼中轻蔑不掩,S级的Alpha能量即将喷薄而出。
罗敏奇厉声喝道:“兄弟们,都给我上!今天不把姓许的打趴下我他妈的就不姓罗!”
群狼出动,露出恐怖而坚利的白牙。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浓度不同的信息素的味道,麝香浓烈,烟草浑浊,辣椒劲爆,还有粗旷而猛烈的伏特加的味道——罗敏奇的信息素。
许泳言神色不变,但内心早已被愤怒、烦躁、强烈的破坏欲所裹挟,周身白兰地的气息变得庞大而浓烈,宛如平地而起的旋风,力量巨大地搅扰着空气。
他扔下书包,捡起趴在地上的Alpha旁边的棍子,冲了上去。他左右开弓,一连打趴了好几个身形魁梧的Alpha和Beta。受易感期的影响,他下手的力度都失去了控制,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
几分钟后,地上还矗立着的就只有罗敏奇和许泳言两个人了。许泳言半弯着腰,用棍子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大口的喘着气;罗敏奇虽然身体挺得直直的,但脸和嘴角都已经挂了彩。
天愈发的黑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阴森的色泽。
许泳言站直了身体,给出了一个不羁的笑容:“怎么样走狗,不姓罗了,跟我姓怎么样?”说完,他猛冲向罗敏奇,似乎是想速战速决。
沉默半晌的柯益文没由来的冷笑了一声,令许泳言心里一紧。
“许泳言,你当我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专程来丢人显眼的吗?”
“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许泳言拳头慢慢握紧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在他头脑中形成。
“你肯定能明白我的学霸好哥哥,我是动不了你,但没关系,比如——动你的心上人啊!”
听到这话许泳言一把揪住柯益文的领子:“你敢!”他简直快气疯了,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碎尸万段。
柯益文的五官在许泳言眼里化作一团黑黢黢的烟雾,他感觉耳边传来阵阵嗡鸣,神经一阵眩晕。他万万没想到他的亲弟弟可以卑劣到这种地步。
看着许泳言的反应,柯益文满意极了,在宴席上的不快和郁闷一扫而空。
那天放学后,柯益文主动试探夏筱,本想用点好处诱惑他进学生会,方便日后控制,没想到夏筱根本不接招,还被裴育逮着使劲阴阳怪气了一番,让他十分不爽。这口恶气他非得今天出出来不可!
夏筱不受控制也没关系,只要知道许泳言在意夏筱的事实,那他哥以后就等于随时可以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的领口氧气渐渐稀薄,但那透过镜片的目光却愈发阴狠,直直盯进许泳言的眼睛:“我又什么不敢的,哥你大可以告诉母亲和奶奶这件事,只要你不介意我把夏筱的存在还有你对他的心意,告诉她们就行。”
许泳言牙关咬紧,“你空口无凭,我大可以否认这一点。”
柯益文笑了笑:“哥你借衣服这事,基本上全校都知道了。再说,我也打探到你们曾经一起上过夏令营的事。你们俩关系到底如何无所谓,但你应该了解母亲的性格,她是不会容许一丁点扰乱你因素的出现的。”
“你,柯益文你这个王八蛋!”许泳言终于被逼得破口大骂,但身体无比诚实地松开了柯益文,浑身颤抖,双拳紧握,仿佛在气恼自己的无能。
战损的罗敏奇在一旁听得心情大好:“哈哈没想到姓许的你他妈居然是个痴情种,你也有今天啊!”
“所以,柯益文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我想让你跟我一样,尝尝每时每刻被无能为力的不甘和痛苦折磨的滋味,毕竟,我们可是同根同源的亲兄弟啊!
柯益文松了松领口,歪头看他道:“你猜?”
许泳言嗤笑了一声,觉得没意思极了。
“石头,你去吧。”
被叫到的人利落上前,抓起许泳言的领子朝他腹部狠狠来了一拳。许泳言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血。
“想干什么啊…”柯益文慢悠悠道,语气里透出残忍,“哥,断一条手,我想你应该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