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泪如雨下的儿子,夏葳的心也宛如刀绞。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都装作默契的对有关林玟的任何事情避而不谈,可这层脆弱的纸,伴随着夏筱的眼泪,被无情的捅破了。
事故刚发生的时候,夏葳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是一场意外的事实。
“夏葳我跟你说,我最近跟进的案子有了一个重大线索突破!但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绝对能找到真相。”
他怎么能接受前一天还在兴致勃勃跟他分享的妻子,忽然之间,音容笑貌就此远去?
夏葳用力抹了把脸,别过去看向窗外,泪水无声地往外冒着,一时间,父子俩谁也无法安慰谁,只能任由沉默和悲痛在蔓延。
“叮咚——”门铃忽然响起,两人一惊,感觉把眼泪抹干净,面面相觑。
夏葳问:“你邀请同学来我们家了?”
夏筱摇摇头:“没,我还以为是来找你的呢。”
“去开门看看。”
夏筱跑过去,边看猫眼边喊道:“请问是哪位?”“位”还没喊完,他的话音便戛然而止——门口的竟然是许泳言!
夏筱几乎是摒着一口气开了门,面前站着撑着黑色长伞的许泳言,怀里抱着一只乳白色的小猫,正是他家红豆。
此时雨已经渐渐停歇,湿润过后空气带来些许凉意,风一吹,将许泳言身上的白兰地气息弥漫得到处都是,夏筱冷不丁见了风,打了个喷嚏。
“阿嚏——”
夏筱好生尴尬,话还没说上一句,结果先在人家面前当了显眼包。
许泳言很轻地笑了一声:“看来是我这人太冷了,一见我就让你打喷嚏,实在对不住。”
许泳言的反应令夏筱有些意外,他忍俊不禁道:“哪有哪有,都是刚刚空调吹的,你道歉干什么?”
几天不见的小猫,不仅不见污浊,毛色鲜亮顺滑,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
一直忧心忡忡的的他此刻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夏筱绽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谢谢你把我家红豆送回来,开学典礼的时候你就帮我救急,现在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静谧的雨夜,光线暗沉,夏筱赤诚的目光却点亮了整片此时此刻两人共享的空间,许泳言先前内心的阴郁一扫而空。
许泳言小心地让夏筱地接过猫咪,红豆温顺地“喵”了一声,用尾巴亲昵地蹭了蹭小主人,表示回归的欢喜,夏筱抱着就是狠狠吸了一口。
夏筱吸猫的样子很是可爱,许泳言一时看入了迷,夏筱一抬头,正撞上他深邃的眸了认真望着他,心不禁怦然一动。
“客气了夏筱,举手之劳而已。我去爷爷家参加生日宴的时候,恰好在花园看到了一只猫,看见了它。刚好下午听你说你家的猫跑丢了,我便猜这只是你的。”
夏筱立刻道:“你以后可以叫我‘筱筱’,我们是朋友了!”
许泳言顿了片刻,嘴角也擒起一抹笑意“好...筱筱,‘红豆’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咳,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是因为红豆是我最爱的食物,什么红豆雪糕、红豆奶茶我都很喜欢,我总觉得红豆有种别致的味道,能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就像这只小猫一样。
“原来如此。”
“是谁来了啊筱筱?”夏葳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十分突兀地打断了这温馨的氛围。
许泳言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又恢复了礼貌地姿态,“快进去吧,免得淋雨感冒了,我也还有点事,就先回了。”
夏筱如梦初醒:“对对,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下次请你来我家吃饭!”
“好。”许泳言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转身渐渐消失雨幕中。
门“咔嚓”一声被关上,夏筱怦怦跳的心脏和纷乱的思绪却并没有停歇下来。“一个同学,帮忙把咱们家猫送回来了。”
夏葳探头一看:“哟,红豆找回来了?快让爷爷抱抱。”
“行你俩叙旧吧,我先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上学呢。”夏筱把猫丢给夏葳。
“诶筱筱,是哪个同学送来的,你认识吗?”
夏筱不知怎的,开口得很是迟疑:“认识...但也没有很熟,许泳言,爸你听说过吗?”
夏葳挑了挑眉:“就是寰英那个常年排名第一的学霸?老师们都知道他,挺优秀一孩子,下次记得请人家吃饭,没事可以多跟人家请教学习一下。”
“知道了!”夏筱把他爸的唠叨丢在脑后,火速洗漱后进了卧室。
他换上柔软的睡衣,一个翻身跳上床,把坐在床尾的薰衣草大熊一把抱过来,狠命地揉搓着。可怜的紫色熊仔皮毛被撸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两只黑豆似的眼睛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他的思绪围绕着“许泳言”三个字活泼无序地跳动起来。
这些天不论是听裴育描述,还是偶尔刷到校园论坛,他都会看到许多关于许泳言的事迹和评论。很多人因为他的颜值爱慕他,很多人因为他的成绩瞻仰他,也有很多人因为他的传言唾弃他......但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却无人知晓。
在夏筱的印象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沉默寡言,成熟稳重的姿态,带着点S级Alpha天生的疏离和傲气。可他不止一次对他慷慨相助,也丝毫没有Alpha对Omega那种下意识产生的轻浮和优越感,这也是夏筱最讨厌的一点,
许泳言的形象渐渐在他头脑中丰富起来,可他还是觉得他离他既陌生又遥远。
夏筱忽然想到了什么,下床从书桌下拉出一个大箱子,因为太久没用动过,上面已经积了一层浮灰。这个箱子装满了他初中三年大大小小的荣誉证书和活动照片,拿出来有厚厚的一摞。
他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一张一张地慢慢翻起照片来,都是满满的回忆啊......他不禁有些感慨,自己初中三年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
找到了。
夏筱从尘封的箱底掏出一张照片,那是初一夏令营结业的时候拍摄的大合照。照片上,他自己手捧红壳证书,站在第一排的正中间,笑容灿烂,而在第一排的最右边,站着同样捧着证书的许泳言,嘴角不扬也不落,显得内敛又阴郁。
书桌上的一簇灯光恰好聚焦在许泳言身上,让他周身边缘发亮,本人却变得模糊,以至于这张照片都透露出一丝不真实感。
忽然地,夏筱联想到今天早上的那个诡异的梦境,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
「高一的同学们请注意,寰英中学高一新生军训将于本周三开始举行,为期一周。学校将为同学们发放统一的军训服。军训期间无特殊理由不得请假。如不能参加,请提前携医院证明和家长签名找本班班主任申请缓训。」
周三这天,夏筱早早地溜进了教室,手里还抱着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里面隐隐透出五颜六色的零食包装。
以他多年的“社畜”经验,像开学时候的这种重大活动,总是笼络人心,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的最佳时刻。况且昨天韩朵拉那个做派着实把他气的不行,夏筱心一横:看看到底是谁喝不起那破营养剂!
因此他今天起了个大早来学校门口买了一大包零食,还有两大箱牛奶准备分给全班人。但他扛到三楼的时候就已经快不行了,简直欲哭无泪,看看时间——已经快打铃了。
恰好这时,准备踩点到的陆添经过了他。
“夏筱?你在这儿干嘛呢?”
夏筱像看到了救星,赶紧拉住他,求他帮忙一起扛上去。
“No problem!”Beta的力量终究还是比Omega高出一截,陆添轻轻松松就把两箱奶送到了五楼。
进班的时候,班上闹哄哄的一片,一个个像是兴奋的小麻雀。
“大家有谁要喝牛奶吗?都要的话我就一个个发了哦!”夏筱一边拆盒子一边喊道。
“我要我要!”“谢夏老板!”立马有同学回应道。
丁淼经过夏筱的时候撇了一眼到处散落的牛奶,丢了句“多此一举”,但也懒得管,径直回了座位自习。
老李进班的时候,看见讲台上堆得狼藉一片,夏筱像个服务生似的到处发牛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夏筱!干嘛呢,拿军训当秋游啊?”老李终究还是舍不得说重话。
夏筱听见老师喊他,立刻像个站直的哨兵:“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夏氏生存绝学——只有道歉够快惩罚就追不上我。
他连忙火速把讲台收拾好,却又尽职尽责地把牛奶发到了最后一排最后一个同学手上,这才溜回座位上坐好。
回到座位上他才发现,自己桌上有两瓶牛奶。他戳了戳埋头补觉的陆添问:“你拿牛奶了吗?”
陆添头也不抬地把手伸进抽屉,拿出牛奶在他面前晃了晃,表示自己已经有了。
看着陆添的样子,夏筱突然福至心灵地探了探身——果然,许泳言的座位空荡荡的,他没有来上学。
“喂,许泳言今天怎么没来啊?”
陆添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这有啥奇怪的,每年寰英逃军训的人一抓一大把,那些少爷公主不来是常事。”
唉?但是许泳言从来不是那种会请假的人啊!
陆添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他怎么也不会忘记初中军训前一天,许泳言和他踢足球扭伤了脚,他父母都没有同意让他请假,而是坚持带伤参加训练。
当时他就被这种不近人情的操作震惊到了,从此对他这个他这个发小产生了不小的怜悯之心,经常散发着浓浓的“母爱光环”。
“我给他发个消息问问。”
还没等他收到回复,他们就听到老李说:“现在班上除了许泳言同学应该都到齐了,我们可以准备一下去操场上集合。”
“李老师,许泳言同学怎么了呀?”有个娇滴滴的声音问道,是韩朵拉。
老李顿了一下,叹口气说:“我也是刚刚收到他家长的消息,昨天晚上许泳言同学不幸遇到了车祸,右手骨折了,现在正在医院开证明呢.....不过,他家长说他还是会来的,只是要晚一些。”
听到这个消息陆添和夏筱顿时感觉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陆添“蹭”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在哪个医院?我要去找他。”
夏筱比他还稍微有些理智,赶紧拉住他让他坐下来。
老李有些同情,也有些无奈:“陆添你也不要着急,许泳言让我跟你说安心军训,他下午来看你。”
到底谁看谁啊?都这个情况了居然还有心情挂念发小,这家伙还真是......
陆添无言地坐了下来,面容平静,但夏筱能感觉到他身体在颤抖。
“你也别太担心了,毕竟现在在这,难过也没什么用啊。”夏筱安慰道。
但显然这话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的效果,陆添用鲜有的严肃口气反问他:“如果是你兄弟出了这样的事,你还会这么镇定吗?”
夏筱噎住了,他立马联想到了裴育,打着石膏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哀伤。如果是这样他还会冷静吗?显然不会。
“许泳言跟你不熟,你自然不会为他担心。”
陆添显然有点不理智了,把气不自觉的撒到了夏筱身上,但却不完全是因为夏筱的话而生气。他生气许泳言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告诉自己,生气他都伤成这样了下午还要来学校参加军训,生气他挂念自己却又死鸭子嘴硬的臭毛病。
夏筱也沉默了,陆添说得对,许泳言跟他其实根本不熟,相当于半个陌生人,如今,害怕情感负累的他也乐意接受这一点。
可这又怎么解释刚刚听到许泳言车祸的消息时,他心漏跳的一拍呢?
他内心的一个声音说着,自己和许泳言只是毫无交集的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相撞的那一天。可当别人真的在他面前**裸地指出这个事实时,他又不想承认,心里格外难过,格外委屈。
两个人就这样潦草结束了对话,沉浸在各自的心思里,滥用沉默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