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安将心思放回到她方才的问话上。
言外之意很明显:
资源与人情的等价交换,你能拿出什么?
那人分明和黎羽不熟,但在此刻先一步上来,连同身边这位马千金,就差没把“示威”两个字直说出来了。
而这问话偏偏又只有她们可以听清。
从旁人看去,只会是两位笑脸相迎而她不知好歹的留个冷脸。
也可能会是另一种可能,明晃晃的挖苦,好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再也笑不出来。
诗安冷眼瞧着她们,轻轻扫视了一番周围,无视了有意无意的无数道视线。
忽的嗤笑了一声,随后故作娇羞,将双手合掌搭于脸侧,面露神往,吐出二字:
"爱情。"
——或许这些千金都不算是什么好糊弄的主。
但那又如何?有比她还更难伺候的存在吗?
诗安本就是抱着发疯的目的来的,脸面这种东西,还有要的必要吗?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那跟班的就爆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而在她前头的马小姐则有些怔愣,一副还没缓过神的模样。
将信将疑,带着些许不确定。
但前者显然更想挖苦她些,于是提高了音量,重复着诗安的话:
"诗安小姐,你说的是'爱情'?你和黎羽?"
"当然。"
诗安面露微笑,礼貌地回应着,全然无视了大家向她投来的幸灾乐祸的目光。
这一次,是比谁更加坐不住。
笑声确实很刺耳。
但当她作为一个疯子,笑得比谁都大声时,其他人便会觉得无趣了。
甚至有人,开始恐惧。
"开什么玩笑!"
马欣芮展露了她的暴脾气,面上露出了些许难堪。
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中心圈是她们三个。
所谓的幸灾乐祸,究竟是笑谁呢,难说。
所以这场较量,迫于压力不得不为之的马千金肯定是最先坐不住的。
"别在这里做你的白日梦!"
她提起裙摆,转身要走的动作极其明显。
奈何她身后的跟班没料到此次闹剧结束的时间,没来得及反应,一不小心绊了马欣芮一脚。
这下,中央的主角位可要易主了。
她面露慌张,忙去挽住马欣芮的臂弯要将后者扶起。
奈何马欣芮此刻血火全涌上脸,一把将她推开,径直站起身,步履匆匆地离开。
诗安抓着那跟班要跟上去的间隙,轻声叫了一声:
"哎,马小姐这是怎么了?"
诗安对上那人的目光,露出个合时宜的微笑:"常小姐,要多留心啊。"
随后一手置于后腰,一手提起裙摆,弯腰,增大音量:"那么,我就失礼了,感谢各位的捧场。"
即刻,转身离场。
料想刚才,诗安吐字清晰,说话的音量也在晚宴里边的一位负责人有意为之的管理下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而所行之礼,说实在话并不标准,极其随意。
但行云流水下来,反倒让那些看戏的讨了个无趣。
归根到底,这不过也只是一个众人眼中的小插曲。
更多的,只表现在你我之间的尔虞我诈。
背景音乐始终未停,只有音量大小之分。
—
二人来到了月亮湾一处较隐匿的地方,对大堂发生的小插曲未有耳闻。
苏墨庭此刻便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在对上视线后,坦然笑道:
"你觉得我刚才的提议如何?"
"不错。"
黎羽放下了茶杯,理了理袖口——这是他起身前的固有动作。
至少在苏墨庭面前这人总是如此。
对方耳边的饰品随着主人的动作有所摆动,禁不住苏墨庭调侃:"那不如现在我们就签下合同如何?还是说,你要先去上演一番英雄救美的戏码?"
苏墨庭招了招手,将候在暗处的侍从叫了出来,接过对方手中带来的文件夹,再将它递给黎羽。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但可惜,黎羽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没有接。
"难道说黎少爷是对条件不满?不如直说,我们再协商协商。"
"抱歉啊,苏少爷。我这人呢,向来没有在宴会上谈工作的习惯。不如改日,我亲自上门找您?这样,您看如何?"
——撒谎。
苏墨庭自然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都给了个台阶,干脆就顺势下去,只是可惜了原来打好的算盘——想要得寸进尺的心,是没了着落。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
苏墨庭话音未落,黎羽早已离开。
一经离开,黎羽脸上的笑意便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平静。
—
自两家合作起,黎羽就发觉因为林若的关系,苏墨庭对他颇有敌意,只不过不表现在明面上罢了,只是在事务交流时,总让黎羽吃不到好。
要么是平局,要么就是宁可两败。
要说还算仗义的,或许就是濒死时互相拉一把。
大抵抱着的心思都是"除了我谁也不许动"的想法。
但这种关系偏偏就是最危险的。
你知道他和你对峙不是因为利益,而单纯的只是因为一个目的:搞垮。
叶家近年来是有日落西山之势没错,但能存续至今少说也有一份黎羽的力量在里头。对于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而言,是一块到了嘴边却始终都啃不动的骨头。
而在背后或推波助澜或出手相助的苏家,或许是想好生折麽一番自己的对家。
黎羽是不喜这其中的尔虞我诈的。
但他多少也发现了些许端倪。
至少就苏墨庭软肋下手,他本人确实从苏家那里捞到了不少好处。
只是从现在开始——也是不久前他就打定了主意——借着月亮湾晚宴,干脆断了和苏家之间的联系。
已经没有用的东西,留着倒也是碍事。
—
"哟,这不是叶家大少爷,叶......噢不,你瞧我这记性,黎羽嘛。"
一道声音突兀地穿堂而过,闯进黎羽耳中。
后者不虞地皱了皱眉,没搭理,径自走向二楼站台边,目光下移,看着下方的人群,开始寻找那抹黑色的身影。
那来客则是极其自来熟地来到了黎羽身旁,后背倚靠在站台围栏上,脖子微微后仰。
那模样虽说也算清秀,可奈何架不住身主地胡吃海喝,肥流满溢,同那喝了酒后的酒晕杂在一起,除了让人不适,再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了。
这人,便是另一大家族里,生了七个姐姐方才下来的千宠万宠的少爷——白明玉。
切切实实的纨绔富家子弟,怕便是他这副模样了。
黎羽对这人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虽说对方是长他那么个四五岁,但小时候黎羽可没忘记对方是如何把他误认成女孩动手调戏的。报复是报复了,但显然后过来看,黎羽受的更重些。
毕竟是发生过强抢也能被保下来这些事的,足以见得其父母如何溺爱这一事无成的胖子了。
——倒还真是两个极端。
"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找你那位女伴吧?"
他有意靠近黎羽,后者立马便垮了一步远离。
"哎你真是......算了算了。我派人查了一下她的背景,妥妥的一个孤儿,没什么背景。这样吧,晚会结束了,你将她送给我吧,这回你总不用担心什么家世背景的了吧......倒是我说句实话,她们就算再大,那势力怎么可能比我还大?"
"况且你这回眼光不好,找了个全身缠满绷带的就算了,我看她脑子也不好。说什么'爱情'。哈哈哈哈哈哈,你信这种东西吗?喂,你拒绝我那么多次了,这一次总该同意了吧?还是说你打算继续用你这张脸去求那些千金小姐们帮你?"
白明玉咧开嘴,伸出臂膀打算一把揽住他,奈何对方动作灵巧得同蛇一样,他抓了空,趔趄了一下。
"你别不识好歹!还是说,你已经傍上了那些早就觊觎你的老头了......"
黎羽扫视了一番,确认她不在后,这才回头看向他。
只不过他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只让白明玉有一种被蔑视的感觉。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我的?"
最先怒不可遏的反倒是一直在胡言乱语的白家少爷。
他指着黎羽,便是又一通没头没尾、铺天盖地的臭骂。
—
林若一来便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白明玉指着黎羽破口大骂,话语难听不堪入耳,声量很大,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但却没人上前制止。
黎羽孑然一身立于他对面,也不出声反驳。
如此,自然增强了她心底那点仁慈以及因爱而起的愤怒。
于是她即刻便向二人走去,打算站在黎羽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那点自觉比诗安更好的心此刻沾沾自喜起来了。
然而不待她走近,林若便听见了黎羽开口,带着最让她魂牵梦萦的笑容对着对方说:
"那请白少爷跟我来。"
她循声望去,带着不解,心里那些因他懦弱而起的不满喷涌而出,随着她的视线一起粘附在黎羽身上。
然而待她真正看清了黎羽的眼睛,林若猛然一惊。
被猛鬼盯上的恐惧感自脚底向上延伸,以至于另两人已逐渐远离,她还站在原地。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好似重新认识了黎羽,又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样的他。
惴惴不安地,她提起了裙摆,跟了上去。
或许一开始抱着些许希冀——把自己想象成拯救他人脱离苦海的神明。
在黎羽将要误入歧途时,自己就做那引他步入正道的天使。
林若的算盘是打得极好的。
然而不待她接近,只消远远看一眼。
那映出的交缠的身影——没有任何亲昵可言,多的是暴戾,单方面的,上方对下方的绝对压制。
挣扎的,捶打的声音,在她逐渐挪着步子靠近时愈发震耳欲聋。
她听见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白家少爷此刻全换了一副嘴脸,那怒斥的声音变成了哭诉、乞求。
在这无人的角落,响亮刺耳。
胜者凯旋,但周身全像是罩着一股黑气。
此前她心心念念的那张脸,这个人,在此刻,竟像是地狱索命来的阎罗。
林若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目光却挡不住该死的好奇往下瞥——他的白手套上,沾着刺眼的鲜血。
原来的设想全化作妄想,加上那人不再以一副温柔的嘴脸对她,说出的话也变得如冰碴子般冻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视线飘散,里头那奄奄一息之人却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鬼哭狼嚎起来:"外面的,去叫警卫!救救我!"
黎羽则是冷眼看着眼前这位不知从哪来的林小姐,无视了身后传来的喊声。
他思索片刻,将手套摘下,顺势向面前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只是对方不自觉后退一步的动作暴露了其小心思,黎羽便装作不察,干脆让这位小姐再尝一点最后的甜头:"您不会说的吧?"
话一出口,对方几乎便是下意识应声,只是音节发出没了下文。
黎羽收了笑脸,他当然清楚拜托她没什么用处,原先那点乐善好施的心情也无影无踪了,现在便只剩下满满的无趣。
于是懒于应付,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这些尽收林若眼底,也挡不住她自身的深深执念。
于是这位大小姐,稍一咬牙,便又是悄悄跟了上去。
—
月季花开得正盛,在月色的映衬下,满目都是惊艳的绝色。
芳香四溢,诗安则是在这一片美景中,怠工。
她回想起之前黎羽交代给她的任务,再回顾一番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禁不住伸手捂住自己有些发烫的双耳。
——大闹一通什么的,刚才那个也算不上吧?
撮合什么的,那林若也没见个影啊......
可到底诗安已经"潇洒离场"了,这再走回去,也不太说得过去吧?
她将身子倚靠在木椅椅背上,让自己的双腿悬空,试着随意摆动起来。
诗安想了许久,也算是做好打算了,于是起身,准备找黎羽去。
却在下一秒转身,径直撞上一个人去。
她连忙一退再退,顺势道歉,哪料对方伸手截住,便是一把抓住她站定在与他不远不近的位置。
诗安一抬首,便看到了她要找的那个人。
对方依旧笑颜如画,在她没开口时静静地注视着她。
诗安则是被他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大骂因而未破口。
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人有些奇怪,可她无论怎么细看,都没发现有何不同。
"怎么了?"
对方的嗓音柔和似水,一句轻轻的询问落到耳朵里,都仿佛能酥掉她的骨头。
刚才降了温的耳廓好像又不小心打翻了烧酒。
诗安为了转移注意力,便开始一板一眼地和他汇报起刚才的情形,自然,话语里没少夹着对他"临阵脱逃"的数落。
"诗安小姐,你的回复是什么?"
"什么回复?"
看着他那双眸子,诗安忽的有些不详的预感。
"常宁小姐问你的话,你的回复是什么?"
霎那间,空气都安静了半分。
诗安只感觉到心虚与羞耻伴着的浪潮在将她打得人仰马翻,几乎让她无法与他对视。
"......有那么重要吗?"
诗安捶死挣扎着。
但黎羽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她倒是在思索着该找什么借口搪塞对方接下来不死心的追问。
但此次出乎意料的,黎羽点了点头,那人就这样凝视着她,说出下句:"重要。"
却是没了后文。
由他给这个话题做了小结。
没给诗安思考的时间,黎羽又再一次开了口,只是这一次目光看向了别处:
"诗安小姐,我们在这里跳一支舞吧。"
—
酸胀感充斥着整颗心脏。
林若感觉胸口一抽一抽,疼得难受。
太过莫名其妙,一切好像无法解释似的,在林若看到他们相见的那一刻起,眼泪便夺眶而出,争先恐后的往下落,濡湿她的裙摆。
此刻的她才明白自己到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她曾以为只要他看向自己,自己便会为此高兴。
但随着时间不断流逝,迷惘和占有欲一同吞噬了她。
她自以为了解他。
可事实显然与之相悖。
是刚才那一面吗?
她忽的发觉自己脑海中的黎羽开始分崩离析了。
不知真假,却好像每一面都是他。
但那份喜欢,在此刻好像被万箭射穿——连同上帝都在嘲笑着她的有眼无珠。
——就凭这种,算得上喜欢吗?
回忆的存在便是让人伤感的。
曾经的点点滴滴,她都如数家珍,却在那两人翩翩起舞的时候,悉数清晰。
带着嘲讽的嘴脸,嘲笑着身为落败者的她。
眼泪不停,林若却在捂着自己的嘴,遏制住自己可能发出的声响。
"小若?"
林若一扭头,便看到了长久以往一直陪伴在她身旁的苏墨庭。
可明明她深知对方见过自己诸多丑面,今天她却觉得此刻的自己极为丢脸。
于是没有任何应声,她转身跑开。
—
诗安听着对方轻轻哼唱的声音,心底那点浮躁尽数被抚平,然而疑问依旧留着。
于是在他停顿的片刻,诗安见缝插针:"你刚刚是做了什么吗?"
二人脚步没停,黎羽则是垂眸看了眼不知作何感想的诗安,轻笑着问:"为什么这么问呢?"
——为什么这么问呢?
诗安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好似顺势而为,又好像她能感知到黎羽身上散发出的疲倦。
他也许是去和苏墨庭见面了,讨论一些业务,也可能是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但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一细想,不告诉倒也很正常。
正如诗安没有将全部和盘托出,黎羽,当然也没有这个必要。
之后,诗安便噤了声,不再言语。
可黎羽真的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处理了一些个人恩怨。"
虽然所言也是道不明说不清,但先开口的一方,总会无端给出更多信任感。
诗安便是如此,她为拥有黎羽这样的合作伙伴而安心。
(常宁和白明玉双人场 结束)
—小剧场—
(关于黎羽是如何找到诗安的)
黎羽:马小姐,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马欣芮:有这力气不如去找找那能带给你爱情的人
常宁:马小姐,我真是故意……不是,我不是有意的……她往那边走了……您就原谅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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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五幕 月亮湾(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