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了一下出行的事宜后,岳澈先行一步告退,去安排另外两名组员。
沈安洲则依照蒋月明的吩咐,留在了议事阁。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坐下说吧。”
岳澈离开后,蒋月明显然也轻松了一些,一掀袍摆,坐在了中间的主位上。
沈安洲依言摘下剑,端正地坐在了下方的左侧位子上,掌心搭住微凉的扶手。
今年的春天似乎格外温暖,往年这个时候,松岚山上的积雪还未曾开化,方才一路走来,发现有些地方竟然已经发芽生叶了。
大殿之中温度宜人,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兰香,身边又是素来信任依赖的掌门。
在经历了紧绷漫长的十日后,沈安洲第一次有了放松懒怠之感。
眼前的少年比起闭关前清瘦了不少,眉宇间也难掩倦色,蒋月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叹息道:“这次发作,定然十分凶险吧。”
沈安洲抬头望去,瞧清了蒋月明神色中的忧忡,心中一暖的同时,更多了几份愧疚。
自从他开始接触修炼一事,心魔便好像在他体内扎了根,无论如何静心治疗,一年中总免不了要发作几次。
开玩笑的说,更像是从胎里带出来的病症。
蒋月明对他来说,是个亦师亦父的存在,将他从小教养长大,凡事亲力亲为,多年来更为了他这心魔想尽了办法,奈何实在无用。
还好后山还有一个天然灵洞,可以对他压制心魔之事,加助一臂之力,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蒋月明身为掌门,每日只是处理事务都已经忙碌不堪,沈安洲不忍让他再为自己担心,微微笑了起来,说道:“其实症状已经有了起色,这次耽搁久了,只是为了稍加稳固罢了。”
“你就不必瞒我了。”蒋月明却不吃这套,摆了摆手,“你这身体我比谁都清楚,如今好转还是恶化,我自然有数。”
谎言轻易就被看穿,沈安洲不语,只是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用了些力。
蒋月明道:“待会儿出了这里,去药阁找温其玉,我让他给你备了小还丹留用,这次去瑶洲,你带上几颗,以备不时之需。”
沈安洲点了点头:“弟子谨记在心,烦劳师尊记挂。”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有弟子过来呈报要事,蒋月明才让沈安洲离开。
出了议事阁,沈安洲正要往药阁的方向去,哪知正好遇见了岳澈带着余梦沉,也要去药阁找王南月。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余梦沉率先打破了沉默,兴高采烈地朝沈安洲挥了挥手,热情地喊道:“沈师兄好!”
他这个人心思不深,和蒋月明一样直来直去的,看不出人与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唯一的喜好就是慕强,只要是比他强的,他都喜欢,都愿意主动结交。
他这般亲热,岳澈也不好过于平淡,比往常笑得更灿烂了些,朗声道:“沈师兄。”
沈安洲看他笑都觉得累,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在了余梦沉身边。
余梦沉来之前就听岳澈说了几人同去瑶洲的事,正好有了机会大展拳脚,激动的不得了,夹在两人之间,也不管他们两个有没有兴趣听,一路上嘴都没有停过,竹筒倒豆子似的,天南海北的事,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
一会儿说到自己小时候听说书人讲鬼故事,一会儿说到自己求学怀昭一路上听说的奇闻异事,他的语速还快,信息量又大,沈安洲和岳澈基本上还没听出个大概,就又跳到了下一个话题,只得时不时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那地方邪得很,前段时间还传出一个吞婴鬼的故事,说是一个难产而死怨气极重的鬼!”
“肚子那么老大一个,嘴巴上都是血。”余梦沉说着,手上还比划着动作,“只有孕妇可以见到,不过只要看上一眼,腹中的孩子便保不住了!”
沈安洲道:“这个倒是听说过。”
他一直听着不曾插话,乍然开口,余梦沉反倒愣了一下,讷讷道:“是吗?”
沈安洲道:“以前接过这样的拜贴。”
“两年前吧。”岳澈接过话来,“一个庄稼汉曾递过求救信来,言之凿凿地说他的妻子无故流产,是吞婴鬼所致。”
“真的?”余梦沉听到这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连串地问,“那你们看到了吗?除掉了吗?肚子是不是有那么大?”
沈安洲似乎不愿回答,谈起这个,面色有些不虞。
“是真的。”岳澈怜悯地看着好奇的余梦沉,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地泼了盆冷水:“但很可惜不是吞婴鬼。”
“我们接到拜贴立刻动身,在他家查了一天也没查出来邪祟。后来是那男人的亲娘禁不住问话,自己承认了,是她逼着儿媳大冷天去河边洗衣,吃不饱饭才导致的小产,怕儿子责怪,才把事情推到鬼怪身上,没想到他儿子直接一封求救信递到了怀昭。”
居然是这么个经过。
余梦沉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这还是人么?”
“不是。”岳澈笑了笑,残忍道,“所以,你道听途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可能十有**都不会是真的。”
余梦沉脸色一白,被这句话重重击倒,彻底蔫了,一直到了药阁见到王南月,都没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
周伯含已经昏睡了整整五日,半点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眼见着人快不行了。
周太太整日以泪洗面,每天守在病子床榻前,除了吩咐下人准备祈福的道具,就是盼望着怀昭宗赶紧派人过来。
祈福从今日午夜开始,许千言需要跟着周老爷和周太太跪在仪式前一天一夜,默念□□士抄录的颂文 。
这几天周家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冬怜这种管家级别的娘子都没有一刻清闲。
因此,许千言这个暂住在别人家中的外客,自然也不好意思两手空空地看别人忙活,反正身上的伤也不影响行动,她便主动接下了给周伯含煎药的工作。
晚风缓缓流动,带来了春天夜间特有的凉意。
许千言守着药炉,听着火苗噼啪作响的动静,手中握着一把小扇轻轻扇动。
待时辰到了,她便将火炉熄灭,要将二次熬煮的药液同第一次的混合在一起。
忽而这时门外有人唤她:“许姑娘!”
许千言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瞬间被放置一旁的割药绳的刀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她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捂住手,但还是眼看着几滴血甩进了药碗里。
她登时呆住了,盯着那碗加了料的药,宛如被下了定身术。
周伯含服的药都是每天从库里按时按量现取来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煎药途中出状况。
现在时辰已晚,毁了一碗药,她该怎么向周太太交代?
那叫她的小丫鬟见她听见了却半晌不动,还以为她是在拿乔,一时不满,快步走过来,扯着她就往外走:“午夜就要进入仪式了,太太叫你快去洗漱了换衣服去,别误了时辰!”
许千言被她推得踉跄两步,指着碗道:“那药快……”
小丫头不耐烦地拍掉她的手:“快送去给少爷是吧,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太太还等得着急呢。”
说罢,正好迎面碰上个小厮,小丫头吩咐道:“少爷的药好了,送过去吧。”
小厮立刻应了一声。
两人一应一答的痛快,许千言还没来得及插话,便被推着走远了。
一进入房中,立时有两个小丫鬟上来帮忙盥洗更衣,一言不发,动作十分利索。
许千言不需要交流,只需要张开双手,像个布娃娃一样,听凭指挥就可以了。
一切准备好后,到了做仪式的房间里,周老爷和周太太早已候在这里,三人一人一个蒲团,听着道士指引行事。
整整一日一夜过去,第二天晚上仪式结束。
许千言和周老爷正扶着周太太往外走,忽见冬怜高兴地跑来,激动地都忘了行礼,眼含泪花道:“老爷太太,少爷醒了!”
因周伯含忽然醒来,素来昏暗的卧房中立刻多点了几盏灯,比平日亮堂不少。
周伯含倚在床头,手掌抚摸着那件还未绣完的嫁衣,正命人去拿刺绣工具来,就见周老爷和周太太急匆匆地走进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苍白的脸庞浮上一抹浅笑,唤道:“娘,爹。”
上一次见到这样活生生的他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老两口已经不记得了。
周太太顾不得体面,握着儿子的手放声大哭起来,连刚正严肃的周老爷此刻也不禁垂泪。
待他们哭够了,便向周伯含讲述了他昏迷这些时日以来的事情。
周伯含明白了事情原委,眼神温和地望着站立一旁的许千言,腼腆地道谢:“多谢许姑娘。”
他此刻清醒过来,与睡着时的模样很是不同,为人彬彬有礼,气质含蓄柔和,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许千言笑了起来,说道:“说到底还是太太心地善良,这才为公子求来了福报。”
几人交谈间,一个小丫鬟拿着周伯含常用的刺绣工具送了过来。
周伯含一见到这些,笑意更深了些。
他接过工具放在一边,拿过一张画得精细的图纸看了起来,良久,才开始理线穿针,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情。
他一碰到嫁衣,所有人于他而言都成了摆设,满心满眼都是针线布料上的图案。
周太太见他这般痴迷,不由面露难色,劝道:“你大病未愈,这精细活儿可以修养好了再做,不急这一时的。”
“对啊伯含,你听你娘的话,把衣裳放下吧。”周老爷也附和着,“这大晚上的,别累坏了眼睛。”
周伯含抬头看着他们,脸色是憔悴的,眼神却分外明亮,摇摇头,笑着说:“放心吧,我不累,时间快到了,我得快点做,睡了这么久,耽误了不少事。倒是您们二老,为我祈福劳累了那么久,快去歇息才是。”
只要能让他醒来,哪怕是为了绣这邪魔玩意,做父母的也甘愿啊。
周太太在心里想着这番话,并没有说出来,她叹了口气,看向周老爷,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妥协。
众人沉默不语,悄声依次退了出去。
明亮的卧房内,只剩下消瘦病态的周伯含,和一件即将完成的华美嫁衣。
周少爷不语,只是一味地绣着嫁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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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公子嫁衣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