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生归客 第5章 第五章 九停恶鬼之生死两别

伍偃之有些怔怔地，艰难地用自己仅剩的右手抱起青落，想起初见时，她也是这样一袭红衣，明艳灿烂，如今，怀中人还是红衣鲜艳，却已经分不清何处是衣何处是血，“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管我！”这是他出塔后跟青落说的第一句话，他无视对面依旧连绵不绝的攻击，身体内的妖兽之力重新沸腾起来，在身前形成一层屏障，将所有攻击都阻拦在外。

“客砚，他俩为什么……”看着伍偃之为了救季青落而甘愿重伤，听着他凄厉地嘶吼，刚刚还希望他与季桓等人同归于尽的想法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依然无法接受他吞食魂魄的举动，却也无法再那样厌恶他了，此刻的他状若癫狂，浑身浴血，像一头困兽般无助绝望。阿蛮不曾经历过情爱，只在故事里听过，但看着他的样子，她觉得这个伍偃之应该是深爱着怀中女子的吧。

客砚握着阿蛮的手微微紧了紧，“情爱是这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事情，我虽然年长你这么多岁，却也看不真切，大抵是一种很难以用理性去分说的存在吧。”

青落看着几欲发狂的阿曾，想要最后一次抚摸一下爱人的脸庞，却发现手臂仿佛重逾千斤，已经无力举起，“你，你莫要太过伤心，这样的结果，于我并不算太糟。”“咳！咳！咳！”说话间，一大口鲜血又从青落口中涌出，“你别说话，再撑一下，我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你。”伍偃之只剩一只手臂，将青落抱在怀中后，空荡荡的左臂根本无法为她擦去嘴边的血迹和眼角的泪珠，“不~就让我这样去了吧，左右、左右为难，这么些年，我实在、实在有些累了，就此脱身而去，你、你、你权当我独自，逍、逍遥去了。”季青落忍着心头的剧痛，将这番埋在心底很久的话说了出来，一整个人都仿佛轻松了许多，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飘起来了，阿曾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着自己了，想到此处，季青落勉强提起最后一口气，看着阿曾说到：“阿曾，此生，遇到你、爱上你，我从未、从未后悔，只是，若有、若有来世，我们、我们彼此放过吧，好、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伍偃之沉默了，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真的厌弃自己了，连下辈子都不愿再同自己相逢。

红衣女子便在他的沉默里，一点一点失去生机，终究也没有等到一个回答。

伍偃之知道自己早晚会失去青落，从他决定复仇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这是条孤独的单行道，可他还是遇到了她，爱上了她，却又重重地伤害了她，他以为他可以割舍下这段感情，就像他为了复仇，割舍掉人性，走上鬼途那样，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她对自己的重要性，低估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低估了她的善良与决绝。是啊，她一直都是个坦荡磊落的女子，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经历之后，就算自己已经将她推开，她又怎么忍心放他一人受苦。

伍偃之周身的鬼气越来越浓稠，甚至连妖气都被压制了不少，胸前的空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空洞，身上的人气更是越来越稀薄。

“他会不会把季青落的魂魄也吞了呀？！”阿蛮看着伍偃之的变化，心中惶恐，他距离成为九停恶鬼又近了一步，“不会的，季青落的死亡时间在生死簿上清清楚楚，你看~”客砚的接引令牌中浮出一行小字：“季青落，丰策大陆冉陈国人氏，生于冉陈二百一十一年腊月初三卯时七刻，卒于冉陈二百三十六年腊月初一酉时五刻。”“哎呀！那后天不就是她，二十五岁的生辰了嘛，这……”阿蛮心中的怜惜之情更盛，更替季青落觉得惋惜。

片刻后，季青落的尸身飘出一团光晕，悬停在额间，那是季青落成形的亡魂，阿蛮见状，心里稍稍安定，就听到客砚清喝一声，“住手！”随即闪身上前，阿蛮这才发现，伍偃之似乎也能看到季青落的亡魂，他已将季青落的尸身放下，右手似乎想要靠近那团光芒。

“那家伙想要干什么？！她都已经死了！”阿蛮也要冲到前面去，却被杜弓一把拉住，“别过去，师父一个人没问题的，那家伙现在状态极其不稳定，咱俩过去，说不定会添乱，你相信师父！”阿蛮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冲过去的冲动，紧紧盯着客砚的方向。

客砚身上还带着鬼幡的力量，季桓那些人类的攻击自然是伤不到客砚的，他出现在伍偃之身前，将鬼幡打开一丝缝隙，让伍偃之能够看到他的身形。

“生前，你无法护她周全，死后，连她的轮回之路也要斩断吗？”面对这个凭空出现的男子，伍偃之有些诧异，全身戒备，将季青落的尸身，尤其是亡魂，护在身后，“你是谁！”“你不必如此紧张，我是地府的引路鬼差，来接她入轮回的。”客砚释放出自己的鬼气，“你修习炼鬼术，应该认得出我身上的气息吧。”

伍偃之依旧定在原地，没有让开，客砚也没有强行下手，毕竟他们之后还要打交道，没必要现在就把关系搞得太僵，“你拦不住我的，只是，你我若是动手，怕是会伤到她的亡魂，这是你想要的？”

伍偃之没有回答，而是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她，会去哪？我还能再见到她吗？”“这我不能回答你，与你说的这几句话，已是破例，其他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了。”话毕，客砚直接绕过伍偃之，他用手指轻点了一下那团光芒，随即一起消失在伍偃之面前。

伍偃之静静地看着，没有在阻拦，明明胸口的创伤已经愈合地差不多了，可阿蛮却感觉他伤得似乎更重了。

客砚带着光团回到阿蛮身边，接引路牌悬于光团之上，微微闪烁，季青落的亡魂重新恢复了人形的状态，片刻的茫然之后，便接受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整理了一下情绪，便转过身去，不再关注镇妖塔前的对战。阿蛮下意识地想要欢迎一下，却又反应过来，这样的场景下季青落也许并不需要这样的“欢迎”，便轻轻地冲她摆了摆手，“你好，我是阿蛮。”

季青落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神干净得一如当初的自己，心中一下轻松了许多，死便是死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此行之前，自己不都已经想好了嘛，现在又何必扭扭捏捏，她冲着阿蛮微微一笑，“你好，我叫季青落。你们……”看着可可爱爱的阿蛮和她旁边两个公子哥模样的男子，季青落犹疑地问了一句：“是鬼差？”眼前这三位怎么看都跟传闻中，长舌拖地、阴森恐怖的鬼差差距甚远。

“是啊，不像吗？”阿蛮看了看客砚，又看了看杜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确实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我还以为你们都会青面獠牙的，很吓人呢。”季青落如实地回答，“青面獠牙？”阿蛮想了想，一板一眼地回答到：“确实有鬼差长成那样，比如青头兽若是死后成了鬼差，便是那副模样，但兽类鬼差一般只接引异兽亡魂，不会接引人族的。”

看着阿蛮认真解释的模样，季青落的嘴角弯出了漂亮的弧度，很配合地感谢了阿蛮的解惑，“啊~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帮我弄明白。”“不客气！身为鬼差，这点问题，我还是可以回答的。”阿蛮挺了挺胸脯，颇有些得意地样子，看得客砚和杜弓都忍俊不禁，阿蛮突然想到一事，连忙说到：“对了，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嗯？”季青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嘴角的弧度微微下沉，神情有点惆怅，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过两天就是我的生辰了呢。谢谢你，阿蛮姑娘，有心了。”阿蛮摇摇头，“我只是有些替你惋惜，不过死了也好，阳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都没办法再让你难过了。”

这话直白得倒让季青落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她明白对方心思纯净，而且身为鬼差，见惯生死，并不以生死论因果，是真的在为自己考虑，而且，她说得在理呀，生死相隔，人世间的那些事情，便再与自己没有干系了，这么一想，季青落心中更加轻松了，冲着阿蛮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这样也好，不，这样最好。”说罢，没等众鬼差开口，便直接问到：“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嗯？”她的洒脱，倒是让三鬼有些出乎意料。

“谷中争斗还没有结束，你不再看一看了？这点时间，我还是可以做主的。”客砚认真地询问，季青落背对镇妖塔，面上有淡淡地忧伤划过，她深吸一口气，肯定地回答：“不看了！今日之行前，我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况且，我已经亡故，他们之间的事，我再也无能为力了。”“好，我知道了。”客砚很是佩服眼前女子的心性，也不啰嗦，直接安排杜弓，“你带着季姑娘先行返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