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生归客 第6章 第六章 九停恶鬼之付之一炬

“好。”这是他们一早便商量好的计划，避免伍、季二人的亡魂再度相遇，也避免季青落看到伍偃之变成九停恶鬼、被地府羁押的事情，那样恐怕会影响她的转世投胎，客砚看过此女的命簿，她的一生已经很是艰难，这是他们能送给她的最后的温柔了。

杜弓带着季青落先行离开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再看一眼，临走前，倒是跟阿蛮摆了摆手，告了别。“她真好，那样潇洒！”阿蛮见过很多在孟氏汤浦里还哭哭啼啼，不肯喝汤的亡魂，像季青落这样的，她倒是没见过几个，客砚看着她羡慕的样子，表示：“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像她那样，潇洒地面对一切。”

“我吗？”阿蛮指了指自己，客砚肯定地点点头，“嗯，我觉得你也可以。”阿蛮不置可否地揉了揉鼻头，对他的肯定深表怀疑。

“欸？伍偃之人呢？”光顾着说话，阿蛮一回身，才发现镇妖塔前，伍偃之连通季青落的尸身已经都不见了，只剩下季桓等人在那边争吵内讧、互相推诿，客砚回答：“他已经带着季青落走了。”“什么时候？！”“就刚刚啊。”“你怎么不告诉我？！”“谁让你自己不注意看！”“我刚刚那不是跟季青落打招呼呢嘛！”“我也打招呼了呀，但没影响我关注伍偃之那边啊，明明是你自己修行不到家！”“你……”

“好啦，咱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去哪？”客砚没有回答，直接拉着阿蛮闪现到一片荒原森林之中。

林中有一座小小的院落，伍偃之抱着季青落的尸身，跌坐在一座已经挖开的坟墓前，神情呆滞，脸色惨白，旁边还有一口敞开的薄棺，一个刻着“季青落”字样的墓碑，伍偃之脸一脸将哭未哭的苦涩，“你连自己的后事都准备好了吗？怪不得说要我们彼此放过，原来你早就做好了决定。”

伍偃之呆愣了半晌，终于有了动静，他用仅剩的右臂将青落放到棺木之中，来到小院之中，想拿上水桶，去溪边打些清水为青落整理下遗容，然后发现屋子里的小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盆清水、一方帕子，还有一把小梳子，看到这些，伍偃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狼狈地大哭起来，一点都没有了刚刚对战时的凶狠毒辣，就像一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儿，眼泪从他不算干净的脸庞上肆意流淌，哭尽了这一世的遗憾与悔恨。

伍偃之的样子，让阿蛮心底也翻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她想起了每年清明时分，地府里那种愁云惨淡的气氛，阳间还有亲眷的鬼差会收到祭祀礼品，但大多鬼差的亲族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重新踏入了轮回，每到那时，阿蛮总会从大家的脸上看到一种被称作悲伤的情绪。阿蛮也是孤儿，虽然有时也会好奇亲生父母是谁，会是什么样的，但其实阿蛮并不是很能理解骨肉亲情、生离死别具体是一种什么感受，好像天生就缺失了这部分能力，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无法很好地理解大家的悲欢，总给人一种没心没肺的印象。可她渴望像其他鬼，像故事里的人物那样有明确的喜怒哀乐，虽然她已经是个亡魂，可她总觉得那样生活才更加真实。

这是阿蛮的心底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绪波动，她有些诧异，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这次她是亲眼看着季青落走向了死亡，虽然只是短暂地了解了她人生的部分片段，可她感觉得到季青落是一个真诚明媚的好姑娘，她喜欢这样的女子，更觉得她不应该在这样美好的年华，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所以看着悲痛欲绝的伍偃之，她的心里也觉得湿漉漉的。

客砚察觉了阿蛮情绪的波动，怕她被影响过甚，便拉着她离开了小院，“难过了？”“可能是吧，我第一次有这种感受，心里胀胀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堵得不舒服，脑子里全是季青落临死前的画面，反反复复，很想要，嗯~想要大吼一声。”客砚看着阿蛮难过却不自知的样子，倍感怜惜，“想吼便吼呗，我陪你一起。”

“在这儿吗？多不好意思啊。”这是阳间，不是地府，不是阿蛮熟悉的地方，她有些放不开，“你忘了，咱们在鬼幡里，没有什么人兽妖能发现的，怕什么。”客砚不等阿蛮行动，率先吼了起来，“啊~~~~~~喔吼！”阿蛮听着客砚的呐喊声，撇着嘴，有些嫌弃地退了半步，仿佛要跟眼前的家伙划清界限，“喔吼是个什么鬼调子！”“我本就是鬼啊，自然只能发出鬼调子喽。”客砚自从见到伍偃之，就一直眉头紧皱，现在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竟然丝毫不介意阿蛮的调侃，阿蛮觉得这么做应该真的有效果，更加跃跃欲试。

在客砚鼓励的眼神中，也尝试着喊了一声：“啊~~”声音穿过荒林，向着天边的太阳飞去，仿佛将心里的难过一同带了去，“啊~~~~~~”鬼幡之内，只有客砚能听到阿蛮越来越轻快的声音，小阿蛮终于又恢复到往日没心没肺的模样了。

“阳间的夕阳真美。”心情轻松了许多，周围的风景在阿蛮的眼中也明亮了起来，她这才发现原来这片荒林如此辽阔，树木是那样挺拔，传说中的夕阳这般动人，跟正午时的完全不一样，多了许多温柔与烂漫。阳光穿过层层林木，洒在阿蛮脸上，一点也不灼热，客砚也很喜欢阳间的日出日落，总能带来无限的遐想，“这里是北域，丰策大陆偏北的地方，山川苍茫开阔，林木高大舒朗，每次来到这里，我都会觉得心胸都舒展了许多。”

“嗯，确实，没想到风景也会影响鬼的心情。”阿蛮还是挂心着伍偃之那边的情况，便对客砚说到：“咱们回去吧。”“不再多待会了？”客砚还是有些担心阿蛮的状态，作为第一次接引亡魂，阿蛮这次面对的情况确实太恐怖了，“嗯，我没事了，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把季青落好好安葬。”

客砚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阿蛮回到小院前，墓碑已经立好，季青落三个字之前多了“爱妻”两个血字，是伍偃之新添上去的，他跪在坟前，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个，客砚。”阿蛮犹豫再三，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念头，有些心虚地开口，“能不能，带我去他的回忆里看看？”客砚一听，眉毛都挑了起来，厉声回绝了她：“不行！你知不知道，鬼差入梦有多危险！何况还是九停恶鬼的回忆，况且你修为又低，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的！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这还是客砚第一次这么大声音地跟阿蛮说话，阿蛮自知理亏，拉着他的衣袖道歉：“对不起，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不去了。”她知道自己的请求很过分，可不说出来，心里又憋得难受，直接被客砚否决，倒还痛快些，“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我也听过生离死别的故事，顶多觉得新鲜有趣，从不会觉得难过。这次，可能是因为亲眼看到的缘故吧，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地，嗯~感同身受的感觉。”阿蛮斟酌着用词，认真地跟客砚解释，“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所以才想要去他的梦里看看。”

“感同身受？”客砚有些疑惑，阿蛮一向没心没肺，整天乐呵呵的，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难过，本以为是因为她目睹了季青落的死亡，有些吓到了，现在看来，应该还有别的缘由，只是，入梦一事万万不可行，阿蛮年龄尚小，哪怕有自己在一旁护着，也难保周全。

“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听到这句话，阿蛮惊喜地看向客砚，“真的吗？还有别的方法？”“能不能成，还要看机缘，你别高兴得太早。”“嗯~嗯~我知道了~你真好，谢谢你，客砚~满地府，你是我最喜欢的鬼啦！！”阿蛮兴奋地围着客砚蹦蹦跳跳，像一只乖乖巧巧的小兔子。

日光早已消散，月轮高悬，夜越来越深了，伍偃之依旧没有起身的迹象，仿佛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罪孽都跪在膝下，就这样跪上一辈子。直到后半夜，他才起身，回到小屋中转了一圈，轻轻抚摸过一应物件，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和青落亲手置办的，记录着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光，然后，他走到院外，最后看了一眼青落的墓，以血画符，将院落点燃了，将这一切付之一炬。

熊熊烈火中，他的眼神绝望又疯狂，他腾空而起，虽然被斩断了左臂，但巨苍鹰的千年异兽灵力和鹰魂还在，飞翔的能力也依然可以使用。他在集云派山门前降落，一众守门弟子大惊失色，掉剑的掉剑，腿软的腿软，跌做的跌坐，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质问。

“这人族修士也不怎么样嘛。”阿蛮从旁看着，忍不住吐槽。

伍偃之没有为难这些小弟子，用鲜血在山门上留下一行大字：“青同派弟子伍偃之在青同山恭候诸位大驾！”随后，甩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