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述银没有资格加入权贵们的游戏场,但仅仅凭这几日的风声她也已经猜出来个大概,不用多想都能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
她吹熄房中最后一盏烛火,拉开大门,纵身跃起离开了大理寺,这里确实会很安全,但她并不需要。
亥时二刻,江述银悄无声息出现在东城门最高处,正对着皇宫的方向,远远看去,内里依旧灯火通明不知几时能熄。黑色的夜行衣令她的身体彻底隐没在深沉的夜色中,高高束起的马尾在夹着雪的寒风中上下起伏,江述银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令人沉醉的地方,伸手扯出淹没在衣领中的红绳,一同露出来的还有那块银锭。
将近子时,皇宫上方骤然升起一簇烟火,城门外随即传来阵阵铁器摩擦的声响,盔甲铁骑,刀弓剑戟,几乎同时自无边的黑暗中踏出,目标统一朝着城门撞去。
今日除夜正是防备最松散的时候,城外骑兵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东城门,动作迅速直直朝皇宫方向奔去,意图直捣黄龙。
江述银立在城楼之上没有动作,静静看着这群人的行动,此次攻向皇宫的士兵大概有三千人,其间有一千骑兵,各个身着银甲,身手不凡。进城之后不打算惊扰普通百姓,显然他们的目的很明确,野心勃勃,不知道是谁手底下的兵。
她又抬头看向皇宫,那处安静得有些诡异,不像是大敌临近会有的氛围。
三千士兵将整个皇宫团团围住,严防死守,任何人都没有从里面逃脱的可能,看似一切都已成定局,就在这时江述银听见身后再度传来更为宏大的声响,步履沉稳,逐渐靠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焉知谁是黄雀,谁是蝉?此局已定,不必再看下去了。
江述银倾身自城楼上跃下,调转方向朝着东宫而去,接下来的场合越是混乱,越是对她有利,至于谁输谁赢,同她没有一点关系。若是造反那人有些能力,能在今夜杀掉皇帝,江述银倒是愿意称他一句英豪。
“接下来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东宫的守卫果然不复以往,江述银轻而易举潜了进去,直冲先前的花园奔去,东宫里面——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
一夜过去,一场硝烟未起的战争悄无声息结束,新年第一日大早,本该热闹非凡的上京城无一人打开家门。笑话,昨夜还笑得出来是因为不知情,后来明明白白听见了铁骑声,小命要紧,哪里还有人敢出门去。
林绪桐在皇宫中待了整夜,直到辰时才回来,满脸疲惫,面对萧条的街道他倒也不意外,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推开大理寺的大门,里面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江述银在院中练剑。
见人回来,她停下动作,嗓音淡淡,“你回来了,昨夜皇宫中发生了宫变?”
林绪桐实在是有些疲惫,顾不得石凳上的落雪就直直坐了下去,“你都猜到了啊,没错,是威远将军联合他夫人的兄长西北城守打进宫了。”
江述银用剑扫落桌上的雪,端来一壶茶和几碟糕点放在他面前,解释道:“倒也不全是猜到的,昨夜动静有些大,想不听到都难,听都听到了那必然是要出去看一眼的。”
一座小小的大理寺是关不住她的,这点林绪桐很清楚,人没事他就不多说了,只道:“威远将军早就有了谋反之心,三月前宋荣做那些是被发现后他便加快了计划,不过我们给宋荣套上元凶的名头,他又放心不少,给了我和陛下充足的部署时间,昨夜也算有惊无险。”
如何部署,再的多他就不便说了,好在江述银也没有追问。
“既然都是有惊无险了,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这么的无力?还有那下面的血迹是什么回事?”江述银想了半天才吐出一个词,实在是他现在的状态很难描述。
林绪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他衣衫下摆不知何时染上了血,到现在已经完全干涸了,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太在意,“昨夜没花费多少时间便将威远将军拿下了,陛下本想将人带下去日后再仔细审问,不想他竟当着前朝后宫所有人的面口出狂言。”
江述银目光微闪追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虽是反贼但陛下未必不是,他虽未做过多少善事,陛下也未必能坐得稳这个皇位。只说完这一句便有一箭自门外射入,当场刺穿了他的胸口,主谋彻底身死再也问不出来什么,于是后半夜的时间陛下都用来商议,如何处置威远将军府的相关人员了。”
再度说起昨夜的所见所闻,林绪桐的表情无比平静,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看,江述银很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待威远将军死前最后那句话的,可是,她不能问,哪怕旁敲侧击也不行。
“既然累了,那就快去休息,恐怕日后皇帝少不了还要召你进宫,林大人啊,是一点也没办法闲下来。”江述银握着剑继续舞,把林绪桐放在脑后开始想接下来的打算。
殊不知疲惫不堪的那人,在离去前深深看了她一眼,把她的一切放进了自己的生活中。
休息过一日后,林绪桐照常上朝,往年是不必这么早开始上朝的,只是今年突然发生谋逆事件,又引得皇帝龙颜大怒,不完全处理好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在上面的强力压迫之下,威远将军一事处理得果然快速,不出三日,无论是他们谋划的过程,还是目的,抑或是最后所有人的处置结果,都被张贴在上京城各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江述银在大理寺门口也看见了一份,上面清楚写着:威远将军夫人与府上一百六十五口人,以及母族参与此事者七十三人全部处斩,其副将刘桧与西北守卫范武凌迟,二人全族流放羌芜雪山,永不得回京。
看过的人不禁胆寒不已,上一个被判处死的官员距今还不足三月,现在又要处死这么多人,到时候真是要血流成河了,雷霆一怒足矣定人生死。
有罚就必然少不了赏赐,只是江述银从未想过皇帝的赏赐会落到自己身上,是以当林绪桐满面笑意的对她说出:“明日同我一起进宫吧,陛下说想见见你。”她第一反应是完全不信的。
江述银毫不留情道:“林绪桐你是又忙糊涂了?皇帝见我做什么,我就是一个平民百姓,也没有参与过你们的平反计划,好端端的叫我进宫干嘛?”
林绪桐十分耐心同她解释,“事情不能这样算啊,若是没有你我也不能发现那么多事,没发现的话也就不能察觉威远将军谋逆一事,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如果非要这么想的话江述银也没办法,毕竟表面看来她确实提供了不少关键线索,但她做的一切绝没有想要帮助皇帝的意思,误打误撞罢了。
见她不说话,林绪桐也不气馁,“所以啊,我就把你在其中提供的帮助如实告诉了陛下,结果就是陛下不仅赏赐了一座宅子给你,还想亲自见你一面。”
宅子?她好像确实很需要这样东西,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继续一直待在大理寺不利于自己的行动,如果能有一座宅子的话会方便很多。
江述银佯装为难,眉心微蹙苦恼道:“可是我从没见过皇帝,也不会皇宫里面的礼仪,我怕一个不小心就犯了忌讳,惹得皇帝不悦,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
没想到她会担心这个,林绪桐马上安抚道:“没事的,陛下只说见一面不会为难你的,再说了你可算是大功臣,怎么说也不会因为小事处罚你的,实在不对还有我在你旁边,只要你冲我使眼神,我便马上替你挡着。”
面面俱到,万事周全,江述银顺势应下了他的请求,只待第二日同他一起前去与皇帝见面。
翌日,林绪桐一大早就派人带着一套衣服等在江述银门外,说什么也不让她拒绝,这次可是去见陛下,和上次可不一样千万马虎不得。
审时度势的道理江述银也是明白的,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收拾齐整,与林绪桐一人一辆马车前往皇宫。
江述银坐在马车中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五指被攥得咯咯响,太久了,她等得实在是太久了,没想到在计划进行之初就能有机会见到那个人,她倒是要看看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在无知之人面前能装成什么样子。
林绪桐安排的马车行得十分稳健,即便地上的雪还未完全消融也依旧没什么颠簸,走在街道上时两侧还能听见百姓的窃窃私语,或好奇,或探究,无一例外都是与谋逆有关的话题。
慢慢走了不足一刻,马车停了下来,它只能停在皇城外,剩下的路要他们自己走了。江述银一出来视线便投向朱红色的城墙,眼神莫测。
好红,就像干涸后的鲜血一样,仔细闻还有那股令人发寒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