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少年随手摘下耳机转身,正撞上许衿有些迟疑的目光。
在小区稍往南的街边,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停在那,赵叔站在车边等候。
许衿看不懂了:“你在这干什么。”
“不是要去医院吗,走,我送你。”谢珩冲着车一扬下巴,却始终不太敢正脸看她,总是有意无意地侧着半个身子。
许衿也看出点不对劲来,蹙眉道:“你脸怎么了?”
“啊?脸怎么了?”谢珩装作蛮不在意的样子,反倒显得更加欲盖弥彰,“哎呀不说了,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这不太对劲,很明显就是在掩饰什么。
许衿昨天晚上是想着谢珩的事情睡着的,虽然这感觉怪怪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托他的福,没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噩梦。
她也是犟,就非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谢珩越是躲,她就越是要看,最后把谢珩给逗笑了:“行行行,给你看给你看行了吧。”
少年站定脚步,这下终于不躲了,他身子微微前倾,一点也不掩饰地把脸凑到许衿跟前,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一大截。
许衿呼吸一滞。
那一瞬间,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谢珩那张看着能当模特和明星的脸却倏地靠近,薰衣草香扑鼻而来。
许衿下意识移开视线,目光下移,又碰巧看见谢珩宽松的衬衣领口低垂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耳边炸开了,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彩上,脸颊和耳朵后知后觉地发红,半晌才从胸腔里挤出几个带着怒意的字:“你干什么!”
谢珩看着她这反应笑意更甚,他直起身,一只手还叉着腰,装作一副思考的模样:“不是你说要看的吗?”
还好今天出门没扎头发,长长的发丝垂下来,能恰到好处地遮住她的耳朵和半张脸,不至于太明显。
直到这时许衿才看清了谢珩脸上的伤——右脸尤其严重,一大块淤青,眼尾有点红肿,看样子应该是抹过药膏,嘴角磕破了点皮。
这是去打架了吗?许衿想,上一次在学校门口遇到的那群小混混还是谢珩帮她摆平的,昨天又刚刚对他说了过分的话,是不是应该道个歉……?
“发什么愣,上车。”他不由分说地拉了她一把,温热的手掌在她胳膊上一触即离,很好地把握了分寸感,“送你去医院。”
许衿猝不及防被拉了一把,心里很不满,也就到了此刻她才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医院?”
走在前面的人身影僵了一下,转过半个头心虚地看她:“这你就别问了,当个秘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行不行?”
许衿没说话,她也并不是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心里却莫名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弄得她很不舒服。她决定不再理谢珩,不熟练地打开手机软件叫车。
打车软件花里胡哨的,对于许衿这样平时几乎不接触手机的人简直就是灾难,她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半天,终于定好位了。
正当她准备输入目的地的时候,手机猛地被抽走,谢珩一边拿着她的手机一边朝着赵叔的方向走,嘴里还絮絮叨叨:“都说了送你了,走啊。”
“你还给我!”许衿追上去伸手要抢手机,但是谢珩个子高,又故意踮着脚把手机举起来,别说抢了,蹦起来都不一定能够得到。
“谢珩!”许衿生气了,她皱着眉头看他,明亮的眸子里有微小的情绪波动,“你能不能不要……你干嘛!”
话还没说完,谢珩突然开了车门,猝不及防把许衿塞进车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车门,笑着吩咐:“赵叔,走吧,去市立医院。”
说完就把手机还给许衿,装模作样地说了句抱歉,脸上的笑可一点都没少。
车子缓缓启动,空调开到一个舒适的温度,许衿这是第二次被他强行塞进车里,似乎也习惯了,轻轻叹了口气:“谢珩,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正好也去医院,顺路。”谢珩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手垫在脑袋后面,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从这里到市立医院少说也得二十分钟,你一个女孩子打车不安全。”
许衿干脆转过头不理他,心里却暗暗犯嘀咕,合着昨天的那些话全白说了,今天人家还是该怎样怎样。
正在开车的赵叔看上去年纪不大,跟许正荣差不多的样子,总是一身西装,连头发和领带这种细节都打理得一丝不苟,此时正透过后视镜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许衿。
她好像变了很多。
在赵叔的印象里,许衿性格很开朗,安静这个词跟她压根就不沾边,她跟谢珩从小玩到大。他给谢珩当司机也有接近十年了,几乎是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的。
没成想中间分开三年,她好像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人的性格都发生改变呢?
市立医院是绥州最好的医院,停车场根本找不到停车位,赵叔嘱咐几句,让许衿和谢珩下了车,他把车开到别的地方停。
周围人来人往,医院独有的那种压抑感让许衿很难受,最重要的是,一看到旁边急诊楼上鲜红的“急诊”两个大字,她就会不自觉呼吸困难。
谢珩注意到了异样,往她身边一站,语气故作轻松地说:“走吧,看完了我请你吃饭。”
许衿默默从包里拿出一只没拆封的口罩戴上,又从夹层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就诊卡,转头看见谢珩站得有点直,是那种浑身上下都有些紧张的绷直。
她不由得弯了弯嘴角,有点好奇,他在紧张个什么劲?这么一来二去,一开始的不适感减轻了不少。
“戴上口罩。”许衿递给他一个没拆封的口罩,“去医院还是戴着好。”
谢珩乖乖听话,宝贝似的把口罩戴好,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许衿身后。
她轻车熟路地看了科室分布图,又拿着预约的挂号单去咨询处说了点什么,在电梯上按了一个12。
诊室开着空调,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许衿还有点恍惚,因为这里的装修风格简直不像医院,有点像……学校里的读书角,很温馨,很安静。
医生正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见到许衿进来,询问道:“许衿是吗?”
女孩点点头,一边走一边把卡和以往的病历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
医生拿起病历本仔细看了。
辗转一年,各种检查都做了,各种药都吃了,医院也跑了好几家,许衿的情况依旧不见好转,丢失的记忆还是找不回半点,对于创伤的应激反应长久以来如影随形。
医生皱了皱眉头:“创伤后应激障碍,最开始去年九月份的时候确诊了焦虑症和抑郁症?”
PTSD通常会伴随多种症状,抑郁有可能只是其中的一种表现,所以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医生确诊了抑郁症,后来随着症状越来越严重才发现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许衿微微点头,一言不发。
反倒是医生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不用紧张,放轻松,先说说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症状?”
许衿自动忽略了昨天晚上刚刚发生的那次胸闷和呼吸急促,头埋得更低了,从嗓子眼里慢吞吞吐出一个“没有”来。
如果现在有第三个人在场就会发现,此时此刻的许衿戒备心很强,就好像一只受过伤的小动物,炸毛伸出爪子戒备着周围想要靠近的人。
但这又很矛盾,一方面是下意识的戒备,另一方面是面对医生时必须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在这样的双重拉扯下,没有人会好受。
“我看过你以前的情况,如果还是没有什么明显改善的话,我觉得有必要引起重视。”医生拿出一份文件和一根笔,“现在我来简单问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不要有压力,也不要有隐瞒,可以吗?”
许衿再次点头。
门外,谢珩坐在椅子上等,越等越急,见不到许衿的时候他就会胡思乱想,恨不得能立刻冲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交叠在一起,大拇指不停摩挲,微微驼着背,头靠在手上,不停压抑下疯狂躁动的内心。
他不明白,许衿为什么会得创伤后应激障碍,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听过这个词,只知道这是一种心理疾病,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把许衿跟心理疾病这个词挂上钩。
就在这时,门开了。
许衿一脸疲惫地走出来,一手扶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拿着成堆的病历本和检查单子,刚出门就撞上谢珩有点担心的目光,心里一怔。
“许衿,你等一下。”医生朝她喊。
她下意识回过头,以为是医生有什么话要嘱咐,轻轻哦了一声,正巧谢珩站在她跟前,伸出手要帮她把东西塞进包。
不知道怎么想的,许衿鬼使神差把手上厚厚一沓东西直接给了谢珩,然后转身关上门走向医生。
走出几步来发现不太对劲,好像不应该把自己的病历本交给外人。
医生已经开口了:“许同学,我作为医生还是想给你一点建议,你朋友的死对你来说打击很大,这个我能理解,但你必须有意识地从这个泥沼里爬出来,你懂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