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叙知不发朋友圈,也不常看,只是回完友人消息后,发现动态栏有红点,他有点强迫症,想把那个提醒消掉。
手指划拉了两下,就看到了钟心语发的动态。
除了有几分意外,好像也没有其他感情了。
毕竟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方叙知起身去浴室洗漱,出来时,客房服务已经把brunch送到,他拉开椅子坐下,看到了对折放在桌边的纸条,恍然想起大堂经理昨晚提过一嘴。
他打开纸条,字体公整娟秀,能看出写字人的认真:【哥哥,特别感谢您的帮助,我回家了。】旁边是一只微笑小猫的简笔画。
跟她给人的感觉很像。
方叙知将纸条重新扔到桌上,吃完饭,他开车去了桐巷。
本来回国就该和友人们聚一聚,可惜临危受命,要忙的事情多,一直拖到现在。
到的时候有点晚了,付西铭他们一群人坐在沙发上侃天说地,瞅见人过来,吹起一声哨,“哟,我们方大老板今儿终于舍得露面了。”
方叙知走过去,沙发正中的位置自然空了出来,仿佛是约定俗成。
付西铭坐起来,讲笑话似的,“说起来你们都不相信,我上次约他出来喝酒,知道人说什么吗?要送外卖!我寻思着方大老板这两年在国外都开发了什么别出新意的爱好啊?”
众人笑成一团,冯俞城在一旁揶揄他,“人是嫌你烦了,连理由都懒得想。”
“别说,还挺解压。”方叙知呷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
听这话的意思,冯俞城一愣,嘴角抽了抽,“不儿,真送啊?”
“啊。”
“好家伙!”众人一副见鬼模样。
付西铭啧啧摇头,冲冯俞城使眼色,“肯定不简单!”
当天天气不错,众人一直玩闹到深夜才散。
司机李墨过来接人。方叙知靠在后排,看着手机上好几个他爹的未接来电,揉了揉眉心,说:“回家。”
“好的。”
琼林有一片地广人稀的别墅群,依山环湖,环境优美,安静怡人。
宾利驶入夜灯笼罩的小区,下车前,李墨从前面递来一只小小的透明袋,说:“小方总,上次送车子去保养时,他们捡到了一串项链。”
是一只金色猫咪头,红绳串的。
方叙知接过,垂目看了一眼,随手放进外套口袋里,推门出去。
方嵩和程艺珺都在家,两人昨儿才吵了一架,这会儿各自冷战,偌大的别墅十分安静。
方叙知到家时,舒姨还在打扫卫生,见他回来,满眼惊喜,“呀,叙知回来了。”
舒姨温柔勤快,做得一手好菜,在这儿干了二十来年,看他就跟看自己孩子一样。不过一想到家里的氛围,舒姨敛了笑,低声叹道:“昨个儿又吵得厉害,搁那楼梯口的花瓶,就你哥当年送来那个,也砸了。”
方叙知并不意外,问:“我爸呢?”
“在书房呢。”
“舒姨,帮我准备两杯茶,等下送到书房来。”
“哎,好,我马上就去。”
方叙知脱下外套搭在沙发上,步行上楼,敲了书房的门。
“进。”
方叙知推门进去,方嵩正在看电脑,见他回来,瞥了眼墙上的时钟,严肃古板的脸上挂起一丝冷笑,“哟,大忙人这会儿终于有空了?”
方叙知在家排行老二,有个大他二十岁的亲哥哥方立行。可惜当年方立行拒绝商业联姻,执意和一个没钱没势的女孩结婚,方嵩一气之下回收了他的股权,罢免了他的董事身份。
既然不愿为家族牺牲一点个人利益,自然休想得到家里的好处。他哥也是个硬气的人,说走就走,和他嫂子去了枫城,自己打工挣学费,现在苦尽甘来,两夫妻经营着一家小而精的科技公司,虽比不上在盛和的风光,但也算小富即安。
那时候,方嵩见方立行一意孤行,和程艺珺合计之后,高龄怀孕,有了方叙知。
所以从出生开始,方叙知就被寄予厚望,毕竟是当作盛和的接班培养,从小对他要求极严。
在方嵩眼里,工作永远排在第一位,其他任何事都要靠后。
方叙知早就对他的阴阳怪气习以为常。
就像他小时候感冒发烧,父亲也只会在旁边烦躁抱怨,叫他不能因为生病耽误学习。他今天不过是和友人放松了一下午,在他眼里,都是罪过,半点不提他帮三叔擦屁股的事儿。
“您有什么事儿,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方叙知到他对面坐下,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俨然是一个听话懂事好儿子的模样。
“你把Armene的所有负责人都快裁了个遍,一上来搞这么猛,你让你三叔的脸往哪儿搁?”方嵩扣下电脑,想起三弟的哭诉,听说他这个好儿子只给那群高管十分钟时间重新面试,说好听了是筛选人才,说难听了是改朝换代。三弟一个为集团尽心尽力几十年的老人,这脸面可不好看呐。
“呵,这群负责人里但凡有一个有能力的,都不至于闹出污染丑闻这么大个烂摊子。”方叙知坐姿端正,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他说话不疾不徐,“Armene这几年的数据难看就算了,高管开的车,比我的都好,三叔是当真看不见?我念他一个长辈,这么多年为集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裁人而已,已经是仁至义尽。
“再说了,爷爷把Armene交到我手上,是他老人家信任我,我总不好让他失望吧?”
“你啊你啊——”搬出老子的老子坐镇,方嵩严肃的脸随即挂上一抹笑,两鬓的斑白在灯光下一晃一晃的,他劝诫道:“年轻人敢做敢冲,值得肯定,不过方法要得当,你三叔在奢侈品圈的人脉深广,你可不能让人寒了心。”
说着,他站起来,将桌上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推过来,语气强硬,“礼都帮你买好了,过两天找个时间,去登门道个歉。”
方叙知放在桌下手缓缓紧握,气氛片刻的紧绷。
方嵩目光沉沉,是在施压。
半晌,方叙知松开了拳头,望着他父亲的脸,妥协道:“好。”
方嵩这才满意地点头,“今天很晚了,就在家里睡吧。”
方叙知应了声,起身离开书房。
他入睡依然困难,今天回家是临时起意,没有带药,躺在床了看了很久的天花板,也不知道究竟几点才睡着。翌日,生物钟准时把方叙知叫醒。
下楼时,母亲在客厅插花,见到他,紧绷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她保养很好,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岁。
舒姨把早点端上来。
“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程艺珺问。
“半夜,所以才没来打扰您。”方叙知到一旁坐下,喝了一口咖啡。
“方嵩还是要你去道歉?”说起这个又来气,程艺珺摆了摆头,任性道:“儿子,我站你这边,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
“敢情你们是因为这个吵架。”方叙知苦笑一瞬,“没事儿,妈,爸说得有道理,我做小辈的,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他方时闻能给你什么好脸色?我不忍心!”程艺珺一想到让她这宝贝儿子低声下气就难受,明明他没有做错任何。
“妈,”方叙知宽慰她,“道不道歉,是我的事,接不接受,是他的事。您啊,就别瞎操心了,想得多了,眉纹又要深了。”
“啧——”程艺珺拿起镜子照额头,一边看一边说,“你以为我想啊。”
方叙知从小就被严格教导,一点错都不许犯,以前程艺珺不好插手,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想装了,她就是看不惯方嵩总是对儿子那么苛刻,好像不是他亲生的一样。那万一他也跟老大一样,气得出走,每年就生日春节回来一趟,家还像家么?
这天是个周一,天气阴云密布,温度很低,车载电台说今天会下雪。
方叙知先去公司开会,下午又去参观了工厂,回去时,路上有些堵车。
Fiona在副驾汇报工作,将上午的会议纪要发送到他邮箱。
前面车水马龙,走走停停,方叙知把笔记本放在一旁,看向窗外的街景,文昌街的路牌一晃而过。
鬼使神差的,方叙知叫司机把车倒回去。
这个点的文创街道人不算多,方叙知下车,理了理衣服。
Fiona打开车门,也跟着下来。
“方总,是要买什么东西吗?”Fiona问。
文昌街的巷口长而窄,卖什么的都有,只是现在冷,行人并不算多,各种吆喝声依然此起彼伏,看起来有种萧条的热闹。
方叙知不语,他往里走了几步,视线扫过各式各样的招牌和摊位,似乎在寻找什么。
Fiona默默跟上,结果才走了不到十米,又见他忽的停下脚步。
方叙知的目光从巷口收回,他神情晦涩地呵了声,像是嘲弄和不解自己的这番行为。他转身往回走,可没走几步,又摇了摇头,对Fiona说,自己想一个人待会,让他们先离开。
Fiona会意,宾利朝公司开去。
—
夏璃没想到第一个来找她画素描的人是方叙知。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当时已经下午四点,她心道如果今天还开不了张,就厚着脸皮再找一次钟心语,直说资助的事情。再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穿灰色大衣的男人站在面前。
夏璃一愣,“哥哥,怎么是你?”
方叙知在她诧异的眼神中坐到旁边矮小的凳子上,视线扫过招牌,落到她脸上,几天不见,她左脸的巴掌印已经消了很多。
“素描一张三十?”
“……对。”夏璃点头。
“怎么收这么便宜?”他问。
“贵了更没客人了。”夏璃小声说。
“三百,你给我画一张。”
夏璃瞪大眼睛,“真的吗?”
方叙知:“真的。”
夏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支起画板,拿起铅笔,“不用给钱啦,你要的话,我免费送给你啊。”
“有其他人来吗?”方叙知打量了眼她脚边的稿纸。
夏璃抿唇摇头,“你是第一个。”
“一毛钱都没挣到,还要倒贴送人?”方叙知好笑地问。
夏璃正拿铅笔比对他的脸型长宽呢,听到这话,认真地说:“那我也不想收你的钱,你帮过我。”
视线里,方叙知深黑的眼眸锁着她。
夏璃无端有点如坐针毡,从来都只有画家盯模特,模特不好意思的,还没像这样反过来过,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脸上。
方叙知生得极其漂亮,三庭五眼比例得当,鼻梁峻挺,往上看时,双眼皮褶皱深,眉骨突出,将眼窝衬托得更加深沉。尤其是那精致的美人尖,在病房初见时她就留意到了。
夏璃在白纸上动笔,安静的街道一隅,能听见笔尖擦过粗糙纸面的声音。
“你这两天都住哪儿?”冷不防的,对面的男人忽然冒出一句。
夏璃的笔尖顿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住……家里啊。”
“今天不是周一吗,也没去上课,家里人都知道?”他目光平淡,仿佛只是随口问问。
夏璃暗自咬舌,这漏洞百出的回答,她正头脑风暴怎么说更让人信服时,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神色倏然一变。
喘着大气的英语老师站在她面前,断断续续地说:“夏璃,可让我找着你了!”
夏璃瞳孔地震,东西都没收拾,笔一扔,起身时撞倒了画架,膝盖吃痛,却来不及多想,一瘸一拐地落荒而逃。
英语老师出声制止,她刚是跑过来的,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跟着追了几步就力不从心,只能把手撑在石墙边平复呼吸,嘴里却还没停,“夏璃!你不准跑!哈……跟老师回学校!夏璃!”
女生很快就跑没影了,英语老师气地直跺脚,原地骂了句**。
画板掉在地上,素描只描了一半,其中一笔落笔很重,险些划破纸张。
方叙知起身,走到英语老师身边,疑惑地问:“你是她老师?”
英语老师扭头,瞧见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她叹了口气,讲起这个学生,话语里满是可惜。
方叙知听她说着,平整的眉头渐渐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