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去医院。”方叙知的眸子沉了几分,温热的大手揩掉她脸上的泪痕,那抹潮热很快在手心蔓延开来。
夏璃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
多日不见,他头发短了一点,靠近时闻到了清新的木质香,气场依然凛然。
夏璃摇摇头,声音很哑,却还要强颜欢笑,“我没事的。”
“脸肿成这样,是没事吗?”方叙知声音低柔,他自诩不是一个爱心泛滥爱管闲事的人,但已经遇见了,他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我帮你报警。”说着,方叙知拿出手机。下一秒,手腕被两只冰冷的小手握住。
“不要!”夏璃制止,她的手很凉,冷意仿佛透过皮肤渗到血管下方。
方叙知皱眉,不懂她为何不愿寻求公力救助。
“我也打他了。”夏璃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比出一个耶,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给了我一巴,我还了他两巴。”
方叙知沉默地看着她,已经很多天没见了,刚才在玻璃房,居然能晃一眼就认出来。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认错人,离开美术馆时,试探地往这边走了几步,就听见巷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明被人打了,竟然还能笑出来,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的心有多大。
看着她肿胀的左脸,方叙知鬼使神差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夏璃反应超大地吃痛一声。
“方叙知!”钟心语从巷口赶来,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你怎么跑这来了,呀——”她看到了夏璃,惊讶地半掩住嘴唇,“这怎么回事,谁打的?”
夏璃朝钟心语望去,背在身后的手轻微颤抖,她启唇:“钟……姐姐。”
钟心语答应一声,眼里怪心疼的,朝旁边的男人投去疑惑的眼神。
方叙知很无奈:“怎么,怀疑我打小孩?”
钟心语笑骂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走吧,带她出去,找冰袋冷敷一下。”方叙知后退一步,把手机放回裤兜。
钟心语拥着夏璃走在前面,他紧跟其后,离开时抬头扫了眼两边的围墙,这里没有摄像头,想要找到打夏璃的人恐怕有点难度。
钟心语问起她刚才的情况,夏璃随便捡了一些有的没的说,结果就变成她在学校得罪了某个同学,同学找其他学校的大哥想给她点颜色瞧瞧,所以尾随她到此,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钟心语听完很震惊,“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么不学好,目无法律,就应该抓起来关少管所。”
夏璃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
钟心语以为她害怕,拍拍她手背,宽慰道:“妹妹你找我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吧?别怕,你跟姐姐说那同学谁,姐姐帮你解决。”
夏璃吸吸鼻子,说:“不是的,钟姐姐,我今天找你是为了另外的事。”
三人进了美术管,钟心语带她到沙发上坐下。
工作人员找来冷饮,方叙接过,用纸巾包裹了一层,这才递给夏璃。
“那是什么事啊?”钟心语问。
方叙知没走,在一旁站着。
夏璃顿了顿,轻咳一声,说:“我以后会在文昌街摆摊画画,如果可以的话,姐姐能帮我宣传一下吗?”
方叙知闻言蹙眉,又将她上下打量一次。
钟心语问出了他的疑惑,“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应该还在上学吧?不念书吗?”
话落,有工作人员一边叫着钟小姐一边走过来,有工作上的事要和她沟通。
钟心语抽不开身,临走前叫夏璃搜手机号加她微信,等有空会和她详聊。接着她起身,向方叙知说了句失陪,“下次请你吃饭。”
“去忙吧。”他让开道。
钟心语颔首,随工作人员匆忙进了里间。
一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夏璃才捂着冰袋站起来。钟心语走了,她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只是方叙知还在,夏璃在纠结要不要说点什么,谁知他手机响了。
他在通话,夏璃也不好打扰,转身离开时,方叙知似乎发现了,他扭头朝她看来,夏璃觉得什么都不说不礼貌,于是指了指外面,口型说我先走。
岂料方叙知握紧听筒,抽出空隙问:“要回家了?”
“嗯。”夏璃换了只手握冰袋。
“你打算怎么回去?”
“额,坐公交。”夏璃不解。
“我送你。”并不是商量的语气,说完就重新接听电话了。
夏璃没有拒绝的余地,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挺可怜的,所以他才这样的大忙人才会抽出时间来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方叙知换了辆新车,夏璃认不出牌子,内饰依然宽敞明亮,他开了暖风,告诉她手冷就放出风口烤一烤。
夏璃只能不停地说谢谢,直到上车,她还在问:“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就当做好事了。”方叙知随口说道,却像是一种默认。
夏璃轻轻拨动指甲,他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你经常做好事吗?”
方叙知倒车,面无表情地睨了眼后视镜,视线扫过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看起来很闲?”
夏璃咬舌,摸不清他的脾性,声音低沉了一度,“没有。”
车开上路,身旁的女孩不再讲话,方叙知不经意睨她一眼,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不是回答得太板正,吓到了她?
“地址?”方叙知问了一嘴。
夏璃沉默,一时间,她不知道应该说哪个地址,还有哪个地方能收留她呢?没有。这个城市那么大,她却连一个容身之地都没有。
“嗯?”见她没有回答,方叙知斜眼过来。
夏璃最后报了职高外的那家宾馆。
果不其然,方叙知立刻转过头来觑她,眉头轻微拢起,车停到路边,“你家里人知道吗?”
夏璃大概知道他会怎么评价自己,青春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因为叛逆住外面,不上学还要摆摊画画。
“知道。”夏璃撒谎了。
“他们同意?”
“同意。”夏璃苦笑一声。事实上,除了爸爸,谁会管她死活啊。
得到这样的答案,方叙知觉得匪夷所思。
车厢静了一瞬。
方叙知不是爱打探别人**的人,但他还是反常地问了:“和家人吵架了?”
夏璃表情有些尴尬,“没有。”她言语抗拒,回答简短,显然是不想多谈。
方叙知发动引擎,重新上路。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很叛逆,”方叙知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他从不主动向外人讲起自己的**,就算别人问起,也会转移话题,外人休得探知点什么。但今天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对一个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他竟然会主动聊起自己,“有时候就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没有任何人打扰。”
夏璃扭头看他。
方叙知说:“但是女孩子一个人住宾馆不安全,我送你到Moon,那儿的安保和环境会好一些。”
夏璃诧异。
直到方叙知将房卡递给她,夏璃握着四角尖尖的卡片,尖叫刺到掌心,那轻微痛楚才让她意识到一切都是真实的。
方叙知还有事要忙,很快就离开了。
夏璃去到房间,空气中有好闻的清香味,床垫柔软干净,比小旅馆的条件好太多。
她安静地躺在沙发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直到门铃被敲响。
来人是大堂经理和推着餐车的服务生,大概是方叙知吩咐过,经理笑容和煦,递给她一个毛巾包裹的冰袋,“我们专门敲碎过,敷起来会更贴脸。您用完可以直接放冰箱,等下次送餐时我们再帮您敲碎。”
夏璃意外,接过时说了一声谢。
服务生已经把餐食放在桌上,经理说:“请您慢用,有事call我们就行。”
送走工作人员,夏璃走到餐桌前,松露焗饭的香味扑鼻而来。
明明以前觉得很好吃的东西,现在却味同嚼蜡,她依然没吃下几口。
夏璃去洗手间洗脸,被刚出来的冷水冻得缩手,撞到置物架上,连疼痛都有些延迟。就这么缓了一会。
冷静下来,夏璃觉得许东阳说得没错,她不能玉石俱焚,她要所有欠她的人都受到惩罚,而自己能独善其身。那才叫赢。
但她确实没想到方叙知会几次三番帮自己。
不过,仔细一想,他和钟心语关系斐然,可能也只是顺手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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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璃在Moon住了三天,第四上午,她把卡片放到前台就离开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尤其是化雪天。明明天上挂着太阳,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像冰箱里的灯。
夏璃背上画板,去文昌街摆摊。
那天加上钟心语的好友后,夏璃友好打了招了招呼。在她的设想里,钟心语肯定会问她原因,可事实是,钟心语很忙,只承诺会在票圈帮忙宣传。
冬天的文创街不如春秋热闹,可能是因为太冷,没多少人愿意顶着寒风逛街,更没什么人愿意坐在这里被画。
摆摊的第一天,夏璃颗粒无收,还被冻得直流清鼻涕。
夜幕降临,霓虹闪耀。
夏璃收了摊,走路去附近一家热气腾腾的店点了碗肥肠面。
这家店的老板认识她,从前夏父偶尔也会在文昌街摆摊,有时候会带她一起,每次结束后也是来这里吃面。
那老板一看她就热情地说:“哎,好久没见你了,今天怎么过来了?”
夏璃挤出一个笑来,说话鼻音有点重,“我在那边摆摊,老板给我加个结子,我要特辣。”
“你能吃吗?”大叔居然还记得她的口味。
“偶尔一次,没问题的。”
一碗热面下肚,浑身才暖和起来,夏璃正扫码付钱,二维码却被老板挡住了。
“没事儿,这顿当我请你的,不用给钱。”老板大方地说。
“别啊,我给钱。”夏璃一愣,连忙推辞。
“见外了啊,走吧孩子,以后你要想吃了多光顾我这就成。”大叔把二维码牌子扣下,态度坚持。
见状,夏璃也不再拒绝,她感激地说:“……那谢谢您。”
“甭客气。”
夏璃转身走了,她顺便看了眼零钱的金额,已经撑不到几天了。
她觉得自己画蛇添足了,或许应该直接问钟心语能不能资助她上学的,而不是绕这么一大圈子。
老板的妻子走到店门前来,看了眼夏璃的背影,随口说道:“那是夏老师的女儿?好久没见过了。”
“是啊。前两天老李还在跟我聊天呢,说夏老师好久没来摆摊了。”老板无不惋惜,叹一口气,“他一老好人遇到那档子意外,留下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真是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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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叙知晚上有应酬,他不胜酒力,每次喝个几杯就会上脸,耳朵都红成一片,但客人是省里的领导,再不乐意也得捧着陪着,面子必须做好。
酒局结束后,Fiona问他是要回家还是去酒店。
家里父母最近在吵架,气氛紧张,反正无论怎么恶语相向都不会离婚,他不想回去。
司机把人送到酒店,门童很快迎上来帮忙。Moon有方叙知专属的总统套房。
大堂经理去厨房把煮好醒酒茶送上去,进门时,发现方叙知瘫在沙发上,领带松散地落在胸前,暖黄细碎的灯光里,显得有那么点儿不羁。
经理克制地收回目光,“小方总,醒酒茶给您放这儿了。”
“嗯。”方叙知眼皮都没抬一下。
经理踌躇一瞬,说:“前两天您带过来的小姑娘今天退房了,她给留了张纸条。”
“哦?”方叙知转过头,“她说什么?”
经理一笑,知道这是坑呢,可不能跳,方叙知对客人**这方面十分重视,“这我们哪里敢看呀,我对折好,也放桌上了。”
方叙知扯了扯嘴角,“知道了。”兴许是不生家里的气了,所以回家了。他想。
所以,当他第二天在朋友圈看到钟心语发的那条宣传动态时,第一反应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