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 第70章 070 给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阿芙在昭容这一声请求垂怜的话语中，听出了无数的悲哀与绝望。悲哀、绝望到阿芙即使快要失去理智，也顿时清醒过来。

里面有一阵衣袂摩挲的声响。

阿芙没有冲进去，而是依旧静静地听着，直到曹丕的嗓音严肃而无奈地响起，说着：“昭容，你大可不必如此。若是从前，我或许会因为你这话想着要了你也算是照拂你，毕竟我从不是正人君子。但是，现下，我已然答应拙荆不再纳二色。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也并非真心想要委身于我。”

“答应铜鞮侯收留你、让你做如夫人，不过是想要助你脱身的顺势而为罢了。从此，你便是自由之身，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回自己的家乡南郡、寻一亩良田耕种？又或者，你无处可去，想留在丞相府上或者邺城，我可以帮你找一门好的亲事。”曹丕认真地说道。

可是，里面的昭容沉吟了半晌，方才更加坚定地开口：“如此，公子还不如真就要了我、收我当如夫人。说句让公子见笑的话，虽然昭容内心彷徨、不知该不该委身公子，但是公子已是我在这乱世见过最值得托付终生之人。从前未必，现下却是一定。”

“公子能察女子，乃至是我这等卑妾之所想，并且愿意遵从我的意志，更能因为答应了家中的妻室而克己复礼，这于男女情爱上，已经是世间少有。昭容以为选择公子没有错，不仅是值得托付终生，也是因为公子如今权倾朝野。昭容幼年的那些心愿，公子也都知道。那就是倘若不能做一名堂堂正正的贵女，就要嫁给这世上最有权势的男子，让别人再不敢欺压于我，让天下黎民再少因为天灾**而流离失散。”

“不是公子要霸占我、得到我，而是我亦想要得到公子。我想做公子的妻妾，除了伺候公子外，还能辅佐公子坐上那至高的位置。”

“请公子成全。”

昭容这一次的请求，倒是比先前的那次坚定、心甘情愿了许多。

里面的曹丕闻言，一时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又会不会因为昭容如此情真意切的言语而心动。

但是，阿芙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昭容想要曹丕这个人，是在此时此刻、这一瞬间才有的事情。在这之前，昭容仍旧彷徨迷茫，但昭容更想要的那样东西却是自小就明确了。

阿芙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担忧且急切地呼唤：“洛神阿姊，我听说丕兄他带了一位如夫人回来，你怒气冲冲地便赶到书房。”

“阿姊，你别难过。你若是想就此离开丕兄身边，无论有多艰难，我都会倾力相助。”来人说话间，更因为同情、怜悯阿芙而抬手微微地搭上阿芙的臂弯。

阿芙迷茫地看了看面前的来人，先是怔愣，而后憋忍不住地“噗嗤”一声，扬唇笑开，说道：“曹子建，你怎么比我还要痛深恶痛绝的模样？照理说，你丕兄只是纳一位如夫人，你不该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从前，曹植就是这样和阿芙说的。

“可是，我听阿姊说过了，阿姊此生只想要一人。如此，既然丕兄做不到，这天底下总有能做到的其他男儿。阿姊，你别再这里偷听了，我带你走。”曹植话罢，原本虚搭上阿芙臂弯的手直接抓实了，拉着阿芙转身便要往院外走去。

但尚不及两步，书房内的俩人便走出来，伴随着两重匆匆的脚步声，是曹丕的不悦地反问：“曹子建，你要带你嫂嫂、我的发妻去哪里？”

曹丕刻意将“嫂嫂”“发妻”四字咬得极重。

曹植又拽着阿芙回过身，一本正经地回答：“既然丕兄觉得许给嫂嫂的承诺不值得一提，丕兄不珍视嫂嫂，我就带嫂嫂去找真正珍视她的人。丕兄别忘了，原本最开始嫂嫂想嫁的人就不是你。”

阿芙不可思议地转眸望向自己身边的曹植，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难道曹丕告诉过他，还是自己上次喝醉酒胡言乱语？

他是不是也知晓自己最初想嫁的是他？

但是他真的太小了。

阿芙莫可奈何地想要挣脱曹植的束缚，但曹植使了力道又或者没来得及反应，一时并没有松开。

曹丕听了曹植的话，又注意到曹植此刻正牵着阿芙，更是面如寒霜、目光冷峻，说道：“曹子建，你嫂嫂她不嫁给我，难道嫁给你吗？你既已叫她嫂嫂，就该明白她生是我曹子桓的妻，死是我曹子桓的伴。我就是再不珍惜、重视她，也绝然轮不到你。”

“把你的手从她身上拿开。”曹丕不容置疑地又道。

阿芙其实不太喜欢曹丕颐指气使之前那番话的最后一句。即使他怎么怎么样，也轮不到曹植拥有自己。自己就那么差劲，又或者他就那样的瞧不上自己？

阿芙表情难过。

曹植回答：“丕兄既已背诺，又有何颜面要求我？”

“曹子建！”

“曹子桓！”

俩人互怒道一声彼此的表字、全名，嗓音之震耳欲聋，惊得阿芙没由来地打了个激灵。

阿芙没好气地说着：“曹子建，你放开我。”而后，猛地一甩手，挣脱开曹植的钳制。

曹植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发呆。

阿芙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到曹丕附近，只看了他一眼，便侧身走向他身旁的郭昭容。

阿芙望着郭昭容，目光如炬，说道：“郭女郎，你方才在屋里与子桓说的话，大半我都听见了。你想委身子桓，先是想依托子桓的权势，其次才是要找一个人托付终生，对吗？”

郭昭容闻言，先是看了看曹丕，再又看了看阿芙，最后坦诚地回答：“是。”

“那我也明确地告诉你，你想委身曹子桓不可能。除非今日曹子桓当着你、我、子建的面写下一封和离书，即使是休书也行。若他不写就纳了你，从今日起我和他鱼死网破，我弄不死他，也求他弄死我。”阿芙恶狠狠地同样看向曹丕。

曹丕目光不忍，似乎急切地想要解释。

但在他开口前，阿芙继续道：“不过，你若只想要权势，我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我儿曹叡正是初长成、急需知道更多的年纪。我听闻郭女郎经历过南郡灾荒、民不聊生，若你愿意，就留在丞相府上给他做位女先生。你教他越多，也就越有机会让子桓知晓你胸有经纬，到时探寻问策必然常常。也算是你真正能辅佐子桓，实现心中抱负了。”

曹丕的目光换而变得不可置信，似乎在询问阿芙凭什么觉得他刻意会去找一个女子问策？

阿芙视若无睹，只认真耐心地等待郭昭容的回答。

郭昭容又看了看阿芙，看了看曹丕，良久才说：“我愿意。但是夫人缘何相信我就会因此收敛，不会假借教书、献策之名，继续与丕公子亲近？”

郭昭容定在阿芙身上的目光，亦是锐利。

阿芙微微一笑，回答：“所以，我丑话要说在前面。如今我分开了你们，也都给了你们机会。若是郭女郎你不珍惜，还趁机勾引，我也不会因为女郎是女子就心软，我们三人一起下阿鼻地狱吧。女郎与子桓献策之时，需有第三人在场，无论是我儿曹叡还是侍女仆役。如果子桓他耐不住性子，反轻薄于你，也希望你告诉我一声。我或许不能劝说曹子桓改正，但是我可以想办法与郭女郎你一起叫曹子桓为此付出代价。”

阿芙看着曹丕，似想将他千刀万剐。

曹丕无奈又惶恐。

昭容望着阿芙的目光则是变得欣赏起来，又片刻，继续说道：“如此，我与甄夫人就算互相许下诺言，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阿芙应和。

说完这些话，阿芙才转身往曹植所在的地方走去。她拍了拍曹植的肩膀，催促，“现下，我们可以走了。”

曹丕郑声，压抑着怒气，唤：“甄洛神。”

阿芙连回头看他一下也没有，只淡淡地说道：“今夜你就在书房睡。”

话罢，她便与曹植先行离开。

出了偏院，阿芙和曹植并肩行于廊庑之下。阿芙步履轻快，曹植先是缓慢、沉重，而后望着阿芙的心情转好，也渐渐松快起来。

阿芙笑与曹植说着：“你怎么知晓我从前原本最想嫁的不是你丕兄？”

曹植坦诚回答：“阿姊你自己说的。”

“那你知晓我原先最想嫁的是谁吗？”

曹植有些迟疑、羞赧，吱唔着回答：“是我对吗？”

“是啊。”阿芙欣然地又道，“当时，我知晓自己不得不委身曹氏，比起威严的父亲和看上去刻薄的子桓，我觉得你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你温和、良善，又明媚。但是，子桓，那只是求生的**罢了，并非是真的喜爱谁才挑选谁。况且，你太小了，我二十二岁要改嫁时，你才十三岁。如今我三十岁了，你才二十一岁。”

“曹子建，我很喜欢你丕兄，也永远只会是你嫂嫂。”阿芙转眸，对着曹植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