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 第69章 069 如夫人

建安十六年季秋，阿芙生下一个女儿。

比于第一胎生曹叡简单、轻松不少，但阿芙依旧有些疲累。

曹丕为女儿娶名曹雀，小字阿羽。

阿芙躺在榻上，不明白“雀”这个字从何而来，随意猜测着：“你就那般喜爱铜雀台，连女儿的名字里都要带上这相关的字？”

曹丕闻言，还真就认真地想了想，继而忍俊不禁地回答：“还行吧，确实也有点喜爱。铜雀台登高能望远又有园林池沼，风景旖旎，让人流连忘返。”

“那你可听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阿芙却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略微皱眉反问曹丕。照理说，只要读过《史记》怎么也该知晓《陈胜吴广世家》篇中的这句。

曹丕欣然颔首，继而又答：“恰是因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曹子桓的女儿不需要理会这外面一切的战乱纷扰、民生疾苦，她只要快快乐乐地活着。像只小雀儿一般灵动、自由自在便好。”

阿芙听他解释，又觉得这样也行。做父母的也并不奢望儿女会有什么鸿鹄之志，只是盼着他们平安、康健。

若女儿真有鸿鹄之志，“雀”这个名字也并不会成为她的阻碍。但“雀”之灵动、活泼确实是阿芙寄希望于女儿的。

阿芙这才破延展唇，摸了摸躺在自己身边女儿的小脸，说道：“你以后就叫曹雀了，雀儿，小雀儿。”

阿芙说着说着，眼皮沉重地想睡，但她考虑到女儿在身边，指不定何时就要哭闹，又骤然惊醒。

曹丕见状，抱起女儿，安抚阿芙，“睡吧，好好睡一觉，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把雀儿抱去给乳母和母亲，还有叡儿也一直嚷着要见妹妹呢。”

阿芙迟疑，但又缓慢地点点头，接着，动作还没有做完，人就已经睡了过去。

这一年的初冬，曹操领兵平定关中，与西凉的马超厮杀了一阵，逼得马超与韩遂败走凉州。关中初定。

建安十七年正月，曹操回到邺城。年轻的天子再次感念曹操功绩，于是准他“参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先汉丞相萧何一般，可谓荣宠至极，又猖狂至极。

天子给了曹操随时能在大殿上拔剑杀了自己的机会，而这个机会本早已掌握在曹操手中。如今北方中原一心，这一心向的不是天子，而是他丞相曹操。

远去许都的邺城，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真正的帝王所在的国都呢？

阿芙生完曹雀后，做了一个多月的月子，到身体真正完全恢复如常，还是在建安十七年的春天。

春天一到，万物复苏，曹雀已经能牙牙呓语，拽着阿芙的手在榻上、地上利落地爬行。曹叡常来逗她，找样妹妹曹雀感兴趣的东西，像钓鱼一般引着她往前爬。

偶尔曹叡来得次数多了，阿芙总觉得不太对，询问曹叡近来是不是没有好好读书。曹叡先是坚定地说着，自己有在好好读书，而后又心虚、怅惘起来，坦白地告诉阿芙，他不想只知道书上的圣贤道理，更想知晓这外面的乱世到底是什么样子。

都说乱世民生疾苦，他就是想亲眼见见何谓“民生疾苦”。其实，关于民生疾苦，阿芙也说不好。阿芙自穿越便活在曹氏这棵巨大的树荫之下，莫说民生疾苦，便是自己吃穿用度有所缩减，都完全不存在。

唯一或许能称得上让阿芙震撼、叹惋的，只有当初随军前往赤壁的那一战。曹军明明势如破竹而去，可是疾疫致使军心涣散、人人自危。那些没能活下来的，诸如曹冲，死得并不轻松。更别提明刀明枪的战场厮杀，血流成河。

阿芙想着曹叡才九岁，总不能这么点就跟随他父亲、祖父上战场。便是如他父亲一般，最早到战场上也是满了旬岁。

阿芙沉吟着告诉曹叡，会为他想办法，但是无论曹叡想见识什么，这书上的圣贤道理、往圣绝学、先朝兴衰，曹叡还是需要认真学习、对待的。只有有了最基本的为人处事准则之后，在面对民生疾苦时，才会知晓自己要怎么做。

曹叡高兴地说着好，阿芙将他赶回了自己卧房，命他闲得没事就多读几篇《史记》、背背《尚书》，别一天十二个时辰其中两三个时辰都是在逗他妹妹玩耍。

至于阿芙自己，带了一整天的孩子，即使有乳母帮忙，一大一小两个“魔王”折腾她，也叫她累得直不起腰来。

再一抬头，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晚霞成绮。

近大半年来，曹丕都变得很忙，不再是像从前一般只需要处理自己的政事，还要思虑着如何能在和曹植的对比中，让父亲曹操觉得他更加得体、周全、优秀。

曹植常呼朋引伴，与杨修等人设宴饮酒、写诗属文。曹丕知道自己写诗属文比不过曹植，就不怎么去做这些，而是就他五官中郎将职位之便专心于县府时务，约束自己，不耽溺饮酒作乐。

阿芙撑了个懒腰，走到门边，呼吸了片刻室外的新鲜空气，感受芳草清新、百花馨香，望见香蝉正从外面走来，也不知早前是去了哪里，询问：“丕公子回来了吗？”

阿芙虽然知道不该打扰曹丕，但还总是有些小女儿心思。他们夫妻二人在忙各自的事情之外，得了空闲，难免会有几分思念。

尤其是照顾儿子女儿久了，不得不妥帖周全、细致用心，阿芙更想念曹丕对自己妥帖周全、细致用心的样子了。

香蝉闻言，面上则是有一瞬的愠怒，而后担心地回望阿芙，目光躲闪而忧虑。隔了好半晌，才愤愤不平地回答：“回来了。丕公子何止是忙完政事回来了，更是忙完风月回来了。他平日里连见上夫人，与夫人多说几句话都难，现下却是带了个歌姬回府。”

“也太过分了，他不是答应过夫人不纳如夫人吗？怎么前院的拂绿她们还说，这位歌姬是丕公子未来的如夫人。瞧上去年岁也不小了，并不比夫人年轻。拂绿她们还说、还说……”香蝉有些难以启齿。

阿芙拧眉，郑声反问，催促香蝉，“她们说什么？”

“她们说丕公子像丞相一般，就是喜欢成熟有韵味的。像夫人嫁过人、未来的如夫人年岁长，都是丕公子喜欢的样式。她们若是有谁也想攀上丕公子，年轻的还不行！”香蝉更加愤慨了。

阿芙沉默了片刻，继而冷冷地开口：“去将你说到这些人全都喊下去训斥一通，扣除三个月月钱，若再敢随意嚼舌根，全都杖责后发卖。此事做完，再去禀告卞夫人一声，就说是我自作主张。”

“另外，”阿芙这才把话茬绕回到原本的事情上，继续询问，“歌姬？与我年岁差不多的歌姬，曹丕未来的如夫人？你可知姓甚名谁、什么来历，现下正在何处？”

香蝉一一坦诚地答了，“说是姓郭，自许都来的。好像白日里有位许都来的侯爷前往县府拜见公子，与公子宴饮，看这郭女郎献舞。公子觉得这郭女郎容貌倾城，便向那侯爷要了来做如夫人。俩人一回来就躲进偏院，公子的书房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做什么龌蹉的事情。”

香蝉临了，还“呸”了一声。

阿芙则是徒然惊觉，香蝉口中的这位郭女郎，大概就是铜鞮侯家的郭昭容了。

铜鞮侯曾说，会等到曹丕足够有权有势的时候，主动将昭容奉上。果不其然，如今曹操都能剑履上殿，曹丕又做了五官中郎将、副丞相，可不是权势滔天吗？

阿芙身形微晃了晃，赶忙扶住一旁的门框站稳，继而回眸望了望屋内躺在榻上玩累了、有些昏昏欲睡的曹雀。

若是曹丕得了郭昭容，他们夫妻因此生了嫌隙，她和曹丕变成比从前还要相看两厌的模样，可怜的就是雀儿了。

雀儿年岁还小，没有见过爹娘一直争吵的相处方式。又是女娃娃，心思定然比她兄长曹叡还要敏感，到时候夹在父亲与母亲之间，定当难过万分。

而阿芙，她此时已经双手握拳，掩在袖袂之下不停颤抖了。她又在告诉香蝉一声，“去做我让你办的事情吧。”

接着，自己站直身子，比以往都要昂首挺胸、端庄姿态，向着偏院，之前曹丕所居住的书房走去。

那里面有内室、有床榻，好不安逸、温馨，以及暧昧。

可是阿芙也曾答应过曹丕不会以恶意揣测他，但是面对那个人是他幼年乃至成年后仍旧念念不忘、会取代自己成为未来皇后的女子，阿芙实在难以平静。

阿芙只能掐着自己的掌心，告诉自己要克制，待会去到书房，不能直接推门而入、破口大骂，一定要等一等，等弄清楚状况再进去。

偏院，书房。

两扇大门伴两扇窗牖都洞开着，但是一眼未在外室望见人。

阿芙悄然地走进去，刚到门边，便听人语传声来。

是郭昭容清冷的嗓音，淡淡地说着：“妾既已经被侯爷送给公子，做了公子的如夫人，便会尽心伺候公子。”

“请公子垂怜昭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