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甚至不知晓,这爆炒猪肠到底是什么。
他冷冷地盯着阿芙,说不上是疑惑更多,还是不耐烦更多。
阿芙却是想到,就有几分无法忍耐,一把推开压着自己的曹丕,猛地坐起来,坚定道:“不行,我今夜一定要吃到爆炒猪肠。”
曹丕被她推得倒在床里,漠然看着她欲起身的背影,拧着眉,瞧上去有些许生气。但他沉默了半晌,还是询问:“这夜已经深了,你要到哪里去吃那什么劳什子猪肠?”
阿芙回眸看他,表情着急,秀眉都扭在一块,但因为他的话,更多的还是迷惘和不知所措。
曹丕见她如此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起身,盘腿坐在床榻上,不慌不忙地又问:“所以,这爆炒猪肠到底是什么?”
阿芙仔细想了想,支吾着回答:“就是将猪的大肠洗净、切块,用猛火爆炒,里面放上许多辣椒、花椒之类的调味料。但又好像要稍微油煸一下,我也不知道是油煸还是油炸……”
阿芙面上的表情纠结。
曹丕没好气地更道:“这猪的大肠,谁家会常备?我们家是司空府不是屠户所。再者,就算能弄到大肠,花椒我知晓,辣椒又是什么,花椒的弟弟吗?”
曹丕最后一句是很认真地在开玩笑。阿芙却憋忍不住地眉眼弯弯。她一笑,仿若星辰眨眼、月华倾泻,明艳照人。曹丕望着,不禁坐直了。
阿芙思忖着又回答:“如果你们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的话,那辣椒的替代品,就是上次……母亲用来烹饪的红色小果,叫什么茱萸来着?”
“食茱萸?”曹丕皱眉反问。
阿芙点头如捣蒜。
曹丕郑重其事地说着:“你怀有身孕是否能吃如此辛麻的食物?就算真的能吃,你口味就如此之重?极臭之物猪肠,极辛麻之物食茱萸?”
阿芙抿了抿唇,想起早前卞姝与自己说过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指使孩子的父亲,当即更加坚定,且带了几分蛮横,“我不管,我就要吃爆炒猪肠。”
她灵机一动,不由得提议:“不如你带我出去酒楼茶肆吃吧。那里白日要供应大量的猪肉,说不定会备有猪肠?再加之我饿了,还想吃些其他的东西。”
曹丕闭了闭眼,更叹气,“虽说这邺城规矩、法令并不如旧都洛阳森严,但早在洛阳便有宵禁之令。你是真不怕被巡城的守卫抓到、治罪吗?”
阿芙不以为然,“可这邺城的主人如今不是父亲吗?中原又苦战乱久矣,法度废弛,哪里会有那么严苛的法令?再者,若是你陪着我去,帮我走走后门,应当能保我无虞?”
阿芙如此说完,已经自觉可行地兴高采烈起来。
曹丕淡淡地瞥她,依旧坐在榻上,一动不动。阿芙心急,又实在馋嘴得紧,想都没想,便回身去拉榻上的曹丕,自然而然地央求着:“去嘛,公子就陪我去嘛,也不是我贪吃,而是我腹中我们的孩儿想吃。”
曹丕被她不经意间变得娇软的嗓音蛊惑,只觉得从两耳到全身都是酥酥麻麻的,再加之她刻意说了“我们的孩儿”,曹丕根本没有理由再拒绝她。
更何况,曹丕确实知晓一间夜里照常经营的酒肆,每每自己与曹真、曹仁、夏侯尚等人离开军营得晚了,肚子饿,都会去饱餐一顿,再各自归家。不过他们是归家,曹丕是依旧去军营罢了。
曹丕不徐不疾地起身。阿芙见状,漂亮的杏眸满溢出更加耀眼、明亮的欣喜。阿芙试探地询问:“你同意了?”
曹丕垂眸睨她,见她古灵精怪的模样,想笑,但忍了忍,只是有几分平和地说着:“既是要出去用饭,还不赶紧穿衣、梳妆?”
阿芙从未如此听话,立马就离开曹丕的视线,转身到床尾的衣桁旁取本来明早才要穿上的干净衣物。
她三下五除二地套好,还贴心地将曹丕常穿的劲装,取下来,送呈到曹丕面前。曹丕望着那板正的样式,没接,只说道:“你放在这里吧。我又不是去军营点卯,穿成这般做什么?我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自己会去拿,用不着你献殷勤。”
阿芙闻言撇了撇嘴,不悦地喃喃:“好心当作驴肝肺,不识好歹……”
她话音没落,已是放下手中的劲装,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床边,到妆奁前给自己梳发、挽髻。
她梳头的手艺实在差,到曹丕窸窸窣窣地穿好一身衣裳,她依旧连个丸子头都没扎出来,总觉得怎么挽都很别扭。
曹丕不能理解地冷眸瞋她,质问:“你不会梳头,也不会喊侍女们来伺侯吗,一个发髻罢了,难道准备梳到明天去吗?”
阿芙理直气壮地反驳:“夜深了,香蝉该睡了。再说我们又不是外出赴宴,要那么端庄、郑重做什么?随意挽个髻、插根簪子便好。”
“曹子桓……”阿芙边说,边转眸。
她回首望向曹丕,目光中触及的那位来向着装干练、利落的少年公子,此时穿着一身宽袍博带的靛蓝深衣,巨大的衣袂自然而然地垂落,为他平添了几许文弱与飘逸。
看不出身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只觉得此时的少年公子身姿颀长、文质彬彬。
阿芙愣了愣。
曹丕自然而来地朝阿芙走近,不等阿芙反应过来、开口说话。曹丕便抬手夺过阿芙手中的金簪,略瞧了一眼,面露嫌弃,放在桌案上,换而捡起了一根和田白玉簪。
曹丕又去拿阿芙手中如瀑的青丝,稍稍挽就,便窝成一个髻,再将发簪灵巧地插进去,饶是不依赖多余的系带和其他钗环,也牢牢地不会轻易散开。
阿芙惊喜地看曹丕。
曹丕又弯着腰,俯身在阿芙的妆奁里挑挑拣拣,挑选了半天,择出一对南珠耳铛,递给阿芙,说道:“把这戴上,否则只一根钗环的话,太素净,不像是我司空府的少夫人。”
阿芙懵里懵懂地接过,给自己戴好。
她一套妆容勉强还算看得过去,曹丕催促她道:“走吧。”
阿芙便立马起身,屁颠屁颠地跟在曹丕身后,往司空府门首走去。
夜色漆黑,庭院、廊庑内都没有什么人。唯有漫天的星辰和弯弯的月牙远在天边高挂。星辰忽闪、月光浅淡。依稀还有萤虫穿行其间,都是明亮的光芒。
阿芙不由得感慨:“这么早就有萤火虫出没了吗?”
曹丕波澜不惊,回答:“虽说才五月,但已然是夏五月,萤虫可不得出没吗?莫说是萤虫,你仔细听,这四下还有促织、蝉鸣。”
阿芙真就侧耳去听,确实不间断会有“嘶嘶”“蝈蝈”的声音传来。
阿芙忍俊不禁。
曹丕望她,被她感染着也想笑,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
二人套了马,乘着马车,往邺城的城西行驶而去。
穿街道、过窄巷,直至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房舍前。房舍算不上雕梁画栋,但也不可称为破败。只有几分老旧,门额上还用小篆写着“琼酿轩”三个字。
推开酒肆大门,可见更加明媚的光亮铺照而来。与室外的安宁静谧不同,室内人声鼎沸。七八张的桌案零零星星地几乎都坐了人,有的人沉浸在酒食之中,有的人侃侃而谈。
“这邺城如今的风貌倒也不输从前袁公在世时。”
“要不说,曹孟德怎么能在官渡打败袁本初呢?”
“如今这邺城可都姓曹了。”
“哪里是只有邺城姓曹,恐怕再过几年这汉室刘姓天下,也该姓曹了。”
“可不敢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这曹操何尝不是智谋更盛的董卓?”
……阿芙一边认认真真地听着,一面随曹丕找了处无人、靠近角落的桌案坐下。
他们刚入座,伙计尚来不及靠近招待,曹丕便望着不远处高声交谈的那几人,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讲得没错,这汉室天下迟早是要姓曹。”
曹丕说完,稀松平常地给自己倒水、饮茶。
阿芙闻言,不可置信地凝眸看他。因为在婚姻之事上与曹丕纠葛得久了,她倒是忘记曹丕可是曹操的儿子,未来的曹魏开国皇帝。他做了曹操在世时想做却没做的事——逼汉献帝刘协退位。
而自己这位甄宓甄洛神,曹丕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会在曹丕登基后,短暂地当上一会皇后。直到曹丕完全厌弃自己,将自己以极残忍的方式赐死。
阿芙想到那或许会是自己未来的结局,顿时挪了挪位置,往距离曹丕稍远的一边侧角坐去。
曹丕不甚理解地看她,此时伙计已走上前,笑容满面地询问:“二位贵客光临,可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曹丕驾轻就熟,回答:“去把你们纪老板叫来,就说曹子桓来了,带了一个要吃只有她能做出来的奇特菜色的客人。”
伙计一听,这人与自家老板娘认识,当即点头哈腰地说着:“好。公子与贵女稍等。”
阿芙疑惑,“你认识这间酒肆的老板?”
曹丕语气平淡,“算是认识吧。不过比起我,还是郭奉孝,郭军师祭酒与她更熟些。”
郭嘉吗,那个俊秀、孱弱,在历史上又颇具盛名的鬼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