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不得不接受自己有个孩子,且要将这个孩子生出来、养大的事实。
自此,反倒是卞姝来她这里更勤些。
阿芙因为孕反严重,很多时候都是病恹恹的。卞姝来看到她,满面的担忧、嗔怪,拉着阿芙从矮榻上站起。
卞姝笑道:“小丫头别总是坐着、躺着,这怠惰久了,到以后月份大,孩子也会变大,极不利于生产。”
阿芙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卞姝主动起身。
卞姝拉她到旁边的茶案前,吩咐了张妪将炖煮好的鸡汤呈上来,摆在阿芙面前,以眼神催促阿芙趁热赶紧喝。
阿芙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鸡汤往嘴里送。
卞姝又招了招手,命随她与张妪一道来的一位圆脸侍女将裁剪成块的布匹堆在自己与阿芙面前。
卞姝指了指那琳琅满目的花样与颜色,询问:“阿宓,你快瞧瞧,喜欢哪些,挑出来,给我未来的孙儿做衣裳。还是说,你都喜欢,我们就都留下?”
阿芙目光懵懂地抬眸,望了一眼身侧的卞姝,似乎不太明白卞姝在说什么,隐约还有几分惊讶这些数不胜数的布匹竟然都是给她腹中的胎儿的。
阿芙眨了眨眼,卞姝更笑,“愣着做什么?阿宓,母亲可得告诉你,这孩子在腹中很快就会长大、生出来。现下不准备这些小孩衣裳,等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阿芙仍旧懵懵地。
卞姝便率先拿起一块水蓝色的绸料,笑说:“这块好,料子轻也柔软,蓝蓝的颜色极是适合我的小孙子。你和子桓肌肤都不黑,孩子应当也十分白净,蓝色更是衬得他粉雕玉琢。”
“不过倘若是孙女的话,还是这块藕荷色的好,同样都是轻盈柔软的绸料,上面还有莲花、莲子的暗纹,突出一个百年好合、多子多福的寓意。”卞姝另一只手又拿起了另一块布料。
话音还没落,卞姝就把两块布料都放了下去,拿起一块黄色绢纱的,又在说着:“这块也不错,淡淡的鹅黄色,显得娇嫩。绢纱又十分透气,不会捂着我的孙儿孙女。而且鹅黄色,男娃、女娃都能穿。”
“阿宓,你觉得呢?”卞姝兴致勃勃地转眸望阿芙。
阿芙平平淡淡地随意指了一块烟蓝色的绢纱。
卞姝忍俊不禁,“这块确实很好。烟蓝色不仅更衬皮肤,而且耐脏。这小婴孩吐个奶什么的也不用急着换,等干了完全看不出来。”
卞姝话罢,便单独取出那块烟蓝色的绢纱,稍微比划了一下,就唤张妪去拿女工器物来,转瞬,当着阿芙的面就开始裁剪、缝合。
阿芙呆呆地瞧着,先还在不太认真地喝着鸡汤,而后觉得累,便垂着头、枕着手,趴在桌案上。
卞姝喋喋不休地与阿芙说着话:
“阿宓,母亲告诉你,这孩子的衣服还算是所有衣裳里最好做的。先大致比个样子而后剪出形状,也不用缝太多,若是裁剪得好,只缝两根系带就行。”
“不过这婴孩肌肤娇嫩,便是丝线也当取极柔软、温和的,线头也要清理干净,否则刺挠了婴孩,得不偿失。”
“再者这小孩长得快,衣裳稍微做大一些也不要紧,可以留着一直穿。好在,我们家还算富足,倒也不用特地节省。”
“阿宓……”
卞姝的话没说完,阿芙忽然认真地启唇询问:“母亲,你在刚有孕时会喜欢腹中的胎儿吗?您怀子桓的时候艰难吗,会期待这个孩子到来吗?孩子生出来,您就自然而然地爱他吗?”
阿芙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倒将原本颇善言辞的卞姝问得愣了愣,有一会哑然。
而后,卞姝望阿芙笑意更甚,带着温柔与慈爱。卞姝放下手中的女工,略抚了抚阿芙倚在桌案上的发顶,耐心地回答:
“这要说刚怀有身孕就真诚地喜爱腹中的胎儿,好像也不是。我刚怀子桓那会,确实高兴,但主要还是由于欣喜自己与你父亲有了一个孩子。对于这个孩子本身,更多的是迷惘和不知所措。”
“之后这个孩子在我腹中一点一点长大,说不艰难倒也没那么容易。母亲我当时也总是吐、吃不下东西。可是看着他因为我的一食一饭慢慢地变大、将我的肚子顶了起来,我好像能感受到他在我腹中是那样真切且鲜活。”
“再后来,到了有胎动的时候,我每天大多时间都由他陪着,观察他在我腹中是跑动还是伸懒腰,我这才渐渐地真心喜爱他。喜爱这个流着我血脉的孩子。”
“子桓出生时皱巴巴的,只有一个小臂长,很丑。但我已经足够爱他,故而便是他折磨我一些,偶尔尿得、拉得到处都是,我也还是觉得这是我最珍惜的宝物。”
“或许很多年以后,我与你父亲不再那么恩爱、相敬如宾,乃至是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但我依旧会爱子桓、子文、子建和节儿,因为他们都是我十月怀胎,与我血脉相连的骨肉。”
“阿宓你一定也会喜爱我的小孙儿的。”
卞姝更加坚定地望着阿芙莞尔。
阿芙似懂非懂,但她不得不惊叹卞姝在说起孩子时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母性,仿佛能包容、接纳一切的巨大海绵,但又极坚韧。
阿芙震惊于这种母亲与孩子似乎天然而生的感情与依赖。
卞姝只稀松平常地说:“我于自己的爹娘,是感恩是汲取。于你父亲,是依靠是携手。但于子桓他们,是甘愿为他们牺牲一切的果断和无畏。若是不为了他们,我或许也能如丁氏阿姊一般潇洒和自由。哪有女子天生喜欢与别的女子争夺丈夫宠爱的呢?”
卞姝的目色一时变得幽邃,带着淡淡的哀伤。
阿芙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坦诚地表达自己,“母亲,现在的我好像还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甚至会有些嫌弃他妨碍了我,也担心他会要去我的命。”
正因如此在未来才会有一些人不想要孩子。但也不仅是因此罢了。
卞姝倒是十分坦然,“这怎么说呢,一个孩子确实会妨碍母亲做很多事,也会让母亲在怀孕、生产之时九死一生。可并非人人都是如此。倘若现下的阿宓你还不清楚会怎样,那就慢慢地养着,慢慢地看。看一日、两日、三四日,直到七八个月,你是否依旧不太喜欢这个孩子。以及等孩子生出来,你再来评断用自己的许多意志与康健去换来的这个孩子,到底值不值得。”
阿芙微微点头,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她不说话,卞姝接着又道:“我们先不管其他的,只要知晓自己在未来的十个月非常重要以及有权势就行。这怀孕、生产又不是女子一个人的事,只管趁机狠狠地吩咐孩子的父亲。”
“阿宓,你听母亲的,有什么想吃、想喝、想要的就告知子桓,子桓便是不在意你,也得为了孩子满足你所求。他若是不满足,你就来告知母亲与你父亲,我们一定对你无有不从。”
阿芙这才笑了笑,目光聚焦,变得明亮。
卞姝继续说:“那我们阿宓可还想再挑选些别的布料给孩子做衣裳?”
阿芙想都没想,斩钉截铁,“母亲,我全都要。不仅是给孩子,我也想给自己多做几身衣裳。”
卞姝喜笑颜开,回答:“好、好好好,待明日我就让张妪来把库房里时兴的料子都拿出来给你选,别说做几身,便是十几、二十身都不成问题。”
阿芙眉眼弯弯,扬起头,“多谢母亲。”
卞姝在阿芙这里,一直待到陪阿芙用完晚饭,方才离开回去主院。其间曹丕归来,卞姝不忘叮嘱,“你现下还往军营里去,这没什么,但等阿宓月份大了,你父亲既不急着出征,你就乖乖地待在家里,照顾阿宓,给阿宓陪产。”
曹丕一脸的不可置信。
卞姝只稍瞋他一眼,他便立马恭顺地说着:“都遵阿娘吩咐。”
卞姝离开以后,阿芙洗了洗身子,便欲上床休息。
曹丕紧随她其后也稍梳洗,没去外室的矮榻,直接回了内室的床。
阿芙抬眸盯着曹丕。
曹丕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娘临走前,你也听见了,她让我好好照顾你。这自然我晚上要睡在你身旁,一则你有什么需要可及时唤我,二则也防止你睡姿不好滚下床去。”
阿芙气得翻了个眼,直接反驳:“我若是有什么需要不会唤香蝉吗?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睡着睡着好好地滚下床去?”
“你走,我怕热,不愿与你同衾。”阿芙义正辞严。
曹丕却仿若没有听见,直接坐在床侧,掀了被衾,躺进去。
阿芙推他,他岿然不动。
阿芙就气得直哼哼,曹丕反把她按在床上,俯身往下看她。
梳洗过后的女子,撇去了妆容的遮掩,变得清妍秀丽。但还是那么美,美得像拔淤泥而出的青莲。乃至那双漂亮的瞳眸更明亮、清澈,宛若初入凡尘、懵懂无知的神衹。
曹丕顿了顿。
这时,阿芙突然张口:“曹子桓,我想吃爆炒猪肠。”
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