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天渐入夏。百花枯萎,换而是翠绿的叶片越渐青碧。
阿芙本以为古代的夏天会没那么炎热,但她自己感觉俨然犹胜未来的夏日,即使只穿了一层薄薄的衫子,也极易大汗淋漓。
更遑论,曹丕夜里还要与自己宿在一张榻上。古代的床榻本就狭窄,再加之曹丕年纪轻,练过武,自是仿佛身揣火炉。
阿芙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感觉热,自己热到他刚躺在榻上,便立马蹦跳起来,扬言:“我不同你一道睡了,你既然喜欢睡床,我把床让给你就是,我去睡外面的矮榻。”
阿芙也不等曹丕同意,就摇着纨扇,头也不回地往外室走去。
她坐在外室的榻上,因为早前没有人将它捂得温热,这才感觉一丝舒爽。但她还不能安心地躺卧,依旧要用纨扇不停地给自己扇风、祛热。
阿芙刚坐了一会,曹丕便从内室走出来,没有穿鞋履,光着略显白皙的脚掌,以及比阿芙长、大的足趾,大步流星地来到阿芙面前。
阿芙面前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她茫然地抬眸望向曹丕,而后无奈地碎碎念,“曹子桓,你这样挡着我、靠着我太近,好热。”
阿芙因为热,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很充沛。
曹丕没说话,只在阿芙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阿芙从矮榻上抱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内室回去。
阿芙挣扎,“曹子桓,好热。”
曹丕似乎有些生气,先是怒吐了几口粗气,而后努力地平复,耐着性子告诉阿芙,“你觉得热,我去睡外室就是。我曹丕再是讨厌你,也不至于让你一个女子睡在外面。”
曹丕话罢,正好走到床边,把阿芙轻轻地放了上去。
阿芙不可置信地仰头瞧他,一时怔愣,没想到曹丕其实人还不错。而后阿芙憋忍不住地扬唇微笑,静静地看着曹丕,收拾自己的外衣,转身再次离开内室。
一阵窸窸窣窣,曹丕似乎在外室的矮榻上坐了下去。
阿芙也躺好,曹丕又道:“我忘记拿鞋了……算了,我自己进去穿出来。”似乎曹丕的本意,是想让阿芙拿给他来着。
阿芙根本没动,又默默地侧卧着,摇着纨扇,看曹丕走进来,穿上鞋履,而后复要走出去。
曹丕刚走了一步,又蓦地转回身,随意拽了被褥的一角,拉扯着盖在阿芙的脸上,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彻底离开。
阿芙甩开被褥,没好气地对着屏风外,骂道:“曹子桓,你幼不幼稚?”
曹丕没有回答,只是凭借细微的声响与朦胧的身影,阿芙能推断得出来他已经在矮榻上躺下。
阿芙也不再说话,只顾着摇扇子。
室内一片安静,静得能听到阿芙的竹编扇面上篾片互相触碰的声响。
曹丕突然又开口:“你若是一直觉得热,待过几日,我去寻寻这司空府里有没有囤去年的冰,让仆役们凿一些来给你放在房里。”
阿芙喜笑颜开,“那感情好。”
曹丕沉默了一会,接着道:“其实我觉得这才四月,还不算很热。所谓‘六月精阳,七月流火’,你怎么会如此怕热?”
阿芙不甚明了地反问:“难道不是你们这里本就很热吗?”阿芙从前倒也没有这么怕热,偶尔夏日外出,即使汗流浃背,也还能忍受。
但是现在这股燥,仿佛从脚底板直达天灵盖。
曹丕也说不出来阿芙是为什么,又懒得纠结她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论,诸如早前的“贫血”和现在的“你们这里”。曹丕背过身去,不再搭理阿芙。
阿芙一整夜睡得不算太好,尽管没有了曹丕,不再感觉到太热,但是身边少了些倚靠和温暖,阿芙又有些不习惯。
阿芙觉得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和曹丕就这样清清白白地同床共枕了一段时间,竟还习惯了。明明,自己不喜欢曹丕,曹丕也很讨厌自己。
阿芙觉得更热、更烦躁了。
到傍晚,阿芙照旧要去姑氏卞姝那里用饭。卞姝还特意派张妪来提前告知阿芙,今日特地为怕热的阿芙准备了凉拌青韭,以及除了一些寻常的菜色,还有一道鲜鱼汤,是曹丕的最爱。鱼汤有滋补除湿的功效,阿芙到时可以多喝两碗。
阿芙想着奶白的鱼汤,自觉甚好。
她一路摇着纨扇到卞姝那里,甚至自己摇扇子还不够,命了香蝉也摇着一把纨扇,从另一边来给自己散热。
曹彰望见她和香蝉,惊怪道:“嫂嫂你也太夸张了,哪有这么热?况且,我们这里还是北地,若到了南方,你岂不是要被热死?”
阿芙不满地撇了撇嘴。
曹节推搡曹彰,主动为阿芙出头,“嫂嫂怕热就怕热,用不着你管,又不是让你帮嫂嫂扇扇子!”
曹彰气得抬手佯装要打曹节。
卞姝从外面迎了曹操一道进来,笑嗔他们,“你们好了,都好了,这人的体质各异,你们嫂嫂怕热,就像彰儿你不畏寒一般,节儿你十分怕冷一般。”
小辈们纷纷恭敬地向曹操和卞姝施礼,唤:“父亲、母亲。”
曹操与卞姝皆是和蔼地摆摆手。曹操知晓今日曹丕也会来,环顾四周,没见到曹丕,疑惑地询问:“丕儿呢,他怎么比我这个司空还要忙碌?”
卞姝笑怪曹操,“还不是司空你吩咐给丕儿的事情太多。”
曹操故意也就顺着卞姝的话说,“既然夫人你舍不得我们的儿子操劳,那我以后就少让他做些事情?”
卞姝赶忙改口:“好好好,司空还是让丕儿多做点事好。你这个父亲若是不重用他,他一定又会胡思乱想,觉得我们不疼他。”
曹操哑然失笑,又隐约有几分莫可奈何,“丕儿他啊,就是心思太敏感了些。如今我把诸多事情交给他,也是希望他能明白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片苦心。好不容易暂时休养生息,他得赶紧学着处理军政要务、成长起来。”
卞姝也笑。
他们笑声刚消,曹丕便自他们身后缓缓走来,抿唇,微笑道:“儿子老远就听见父亲与母亲谈论儿子,是儿子的错,回来晚了。”
曹丕的情绪虽然不太外露,但他没有拘谨地同曹操和卞姝说笑,也叫人看得出来,他今天还挺高兴。
卞姝放开挽着曹操的手,殷切地去迎自己的儿子,望曹丕一身风尘仆仆,难免心疼。但曹丕能得曹操重用,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很高兴。于是,卞姝照常地邀众人赶快入座、吃饭。
众人纷纷坐好后,卞姝先为曹操舀了鱼汤。曹操喝上一口,大赞:“还是夫人的手艺最好。”卞姝方才喜笑颜开地也给其他诸人盛汤。
先是曹丕,不仅舀了汤,还特意剔了些软嫩的鱼肉。
而后是阿芙。阿芙早就垂涎欲滴,望着那摆在自己面前奶白的鱼汤,樱唇不停地蠕动。卞姝笑她,阿芙又垂头深深地闻了一下鱼汤的浓香。
但是,期待之中的香味并没有袭来,换而是穿透浓香与生姜、葱叶一些调味料外铺天盖地的腥味。
阿芙霎时“呕”出了声,转过头去,背着众人,朝着桌下不停地干呕。她也没吐出什么东西,但就是非常得不舒服。
阿芙这一系列的举止引得在座的众人皆是惊愕。卞姝一时没了其他动作。曹彰则是不可思议地反问:“有这么难闻吗,我怎么闻着还挺香的?”
曹彰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错,还特地半直起身子,抻着脑袋,靠近那一大瓮奶白的鱼汤,仔细地闻了闻。
“确实很香啊。”曹彰又道。
曹植和曹节也去闻了,闻过后,众人皆是不解地望向阿芙。
阿芙刚干呕完,小脸有几分憋红,嘴唇发白。曹丕目光略为担忧,阿芙莫可奈何地艰难说道:“我也不知晓为什么,好像就是能闻见腥味似的。也不仅仅是鱼汤,昨天晌午的煎鱼块,我也觉得十分腥气。”
“这是洛神嫂嫂就吃不得腥味的食物吗?”曹植好奇地询问,看看阿芙,又看看卞姝和曹操。
曹操微微摇头,表示不解。卞姝则是突然表情严肃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芙,郑声道:“阿宓,母亲且来问你,你这样容易呕吐的情状有多久了?”
阿芙仔细地回想一番,不太明白地坦诚回答:“好像有一段时间,但也就是最近,不只是吃菜、用饭,偶尔晨起、晚睡也会想吐。”
“那你有没有觉得头晕、乏力,提不起精神?”卞姝接着问。
阿芙顿时点头如捣蒜,期待满满地望向卞姝,应和,“是了,母亲。我早前就是觉得常腰酸背痛,偶尔情绪激动或者猛烈动作,会眼前一黑。我这是怎么了,身体欠安,气虚血亏?”
阿芙以为与贫血的症状很像。
卞姝转瞬又笑,望着阿芙直是摇头,回答:“什么身体欠安,气虚血亏?张妪,来,快来,去为我们阿芙请位大夫来。”
而后卞姝走到阿芙身边,小声地与阿芙咬耳朵,“阿芙啊,你的月事有多久没来了?”
阿芙目瞪口呆,怎么,做梦也要每个月定期来月经的吗?
还有,问她多久没来月事是什么意思?正常来说,一个年轻健康的女子,突然不来月事,只有一种可能。
阿芙顿觉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