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被按着躺在主院的客房,一脸的生无可恋。任由有几分面熟的白须医者对自己望闻问切,偶尔自己不想回答,曹丕和卞姝都会汲汲地开口。
末了,医者捻着须,笑容可掬地说道:“恭喜卞夫人、恭喜丕公子,甄小夫人这是有喜了,近两个月的身孕,母亲与孩子的脉搏都很康健。”
卞姝忍不住拍手地欣喜道:“好好好,张妪,送大夫,再赐一袋赏钱。”
医者感激地说着:“多谢卞夫人。”
卞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一面望望曹丕,高兴,一面望望阿芙,还是高兴。她高兴得久了,又出门往外走,碎碎念,“我得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们父亲与弟妹。”
卞姝甚至不忘嘱咐:“阿宓,你好好休息。丕儿,你就留在这里陪着阿宓。”
卞姝快步地走出去,反手讲客房的门带上。
一时屋内只剩下了阿芙与曹丕。阿芙并不想面对曹丕,埋首在头下的软枕上,嘴里发出痛苦、细微的哀吟声。
曹丕愣在原地,望了望门外卞姝离开的方向,又望了望屋内阿芙平躺着的窈窕身躯。明明是看起来那么娇弱的一个女子,小腹平坦,怎么就会怀孕,有他的孩子呢?
曹丕至今还不敢相信,他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他刚十八岁,总觉得自己年少,怎么就要做父亲了呢?
曹丕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犹豫了半晌,方才往床边靠近过去。
阿芙能感受到床侧塌下去了一块,似乎是曹丕坐了下来。
曹丕的手抬了抬,又放了放,如此来回了七八次,方才轻轻地搭在阿芙痩削的双肩上。
曹丕艰难地开口:“阿宓,我……”
他甚至自然而然地唤起了阿芙“阿宓”,可阿芙并没有在意到这个。阿芙闻声后,倏地抬眸,恶狠狠地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曹丕。
阿芙询问:“公子是要怀疑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公子的吗?”
阿芙承认,自己现下有些脾气不好。
她的说法倒叫曹丕又顿了顿。曹丕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自己,默然了良久,而后郑声回答:“我知道,你的肚子里是我们的孩子。”
“约莫两月。两月前,你只与我因那□□物荒唐过一夜。再之前,你还是独居在司空府中,袁熙远在幽州。况且,我们成婚前,华大夫为你诊过脉,你并未有身孕。”
“即使没有这些,我也相信……”
曹丕的话还没有说完,阿芙起唇反讥道:“那我还要感谢公子明察了?公子不是一直坚信我水性杨花,怎么现在不继续坚信,让我把腹中的孩子打掉?”
阿芙激动得其实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很迷茫,自己明明是在做梦,怎么会在做春梦之后,还做自己要怀孕生子的梦?
这梦也会如此有逻辑吗?
还是说从始至终,这都不是梦?
如果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她就不会如过去和现在这般无所畏惧。不会答应嫁给曹丕,更不会在发现自己与曹丕一夜荒唐后,仍旧能与曹丕和平相处,甚至没有任何补救措施。
她若是能喝一碗避子汤……
阿芙冷冷地瞪着曹丕,瞪着瞪着,眼前逐渐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曹丕的脸和表情。阿芙呜咽道:“我还不想生孩子。”
不想为自己不喜爱的男人生孩子,更不想在古代生孩子。她还没有那么多的母性,更在意、珍惜自己的心意和命。
曹丕搭在她削肩上的手,愈渐用力。曹丕更加诚恳地说着:“阿宓,往后我会对你和孩子好的。”
阿芙拼命地摇头,牵带着泪水洒落在曹丕的手上,略显滚烫。阿芙泣不成声,“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不需要你因为孩子对我好,我也不需要你对我好,我更不需要……这个孩子。”
这个莫名其妙到来的孩子,她一点都不喜欢。
她哭得满眼满脸都是泪,小脸皱巴成打了褶的胡饼,曹丕心疼她,想去抱她,但是她极力地推拒,只一个人难过地昂头哭着。
曹丕使了蛮力,将她带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腰腹间,听自己认认真真地与她说话,“阿宓,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曹氏的嫡长孙。虽然我也很手足无措,但是他既然来了,我们就坦然地接受不好吗?”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可是我们能够因为孩子而冰释前嫌,往后相敬如宾。”
曹丕的指腹轻轻地抹去阿芙眼角不断汩涌而出的泪水。
阿芙只是依旧摇头,喃喃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阿芙与曹丕有了孩子的这个问题的症结,根本不在于她是否能与曹丕冰释前嫌,而后和睦相处。而是,她是阿芙啊,活在一千八百多年后的阿芙。对那个阿芙来说,曹丕只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名字,这只是一个漫长而虚幻的梦境。
为什么梦境变得如此真实?
为什么她要在梦境里成亲生子?
阿芙不懂,也实在难以接受。但是阿芙无法表达这种复杂的煎熬和痛苦,她只能倚靠着曹丕,尽情地哭泣。
她想回家了,想爸爸妈妈,想闺蜜朋友,甚至想那早出晚归的社畜一般的工作……
阿芙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是什么时候筋疲力尽睡过去的,睡了多久。她只知晓等她醒来,天已经全黑了,客房里点着明亮的烛火,曹丕依旧守在她的床边。
本以为是梦中的少年郎,容貌是如此得真切、清晰。凌厉的剑眉,冷肃的凤眸,清晰的轮廓和挺拔颀长的身形。
多么好看的一个公子啊。可他本不该是真的。
阿芙缓缓地坐起来,推了推面前正在打盹的曹丕,极为平静地说着:“曹子桓,我们回去吧。”
回他们自己的院落和卧房。
曹丕被她推醒,担忧地看向她,见她如此提议,想都没想的就答应,起身要扶阿芙下榻。
曹丕说着:“我们去禀告父亲、母亲一声就回去。”
阿芙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到从客房出去,至卞姝的住处,卞姝、曹操,还有曹彰、曹植和曹节,都静静地坐在外室翘首以待。
等望见阿芙和曹丕,曹节第一个跑上前来,喜笑颜开地询问:“丕兄、嫂嫂,我要有小侄儿了,这是真的吗?”
阿芙不说话,曹丕怜爱地抚了抚曹节的发顶,略微对曹节颔首。
曹节高兴地蹦蹦跳跳,“好诶——”
曹彰也是喜不自胜。曹植则是注视着阿芙,察觉到他的洛神嫂嫂似乎不太开心,没露出喜悦来,只满面无奈与担心。
卞姝更上前迎阿芙,搂着阿芙,拍阿芙的柔荑,“阿宓,娘亲的好儿媳,你简直就是我们曹氏的宝。自从丕儿娶了你,就长大了。司空的军需也得到满足。你还为我们曹氏怀上了嫡长孙。你会是我们曹氏最大的功臣。”
阿芙想对着卞姝笑,却有些笑不出来。当然,也没有人会太在意阿芙本身的情绪。
曹操亦笑道:“是啊,阿宓,你是我们曹氏的好儿媳。往后这有了身子,可要好好养着,争取生个大胖小子,若不成,女儿也行。我这个做祖父的定会好好疼她。你可得养好了我们曹氏的嫡长孙啊。”
阿芙苦笑,不说话。
曹丕见状,替阿芙解围道:“父亲、母亲,阿宓今日太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我们就不叨扰父亲与母亲,待明日再来拜见父亲、母亲。”
卞姝与曹操皆是欣然地对二人推手,允他们赶快回去休息,尤其是允阿芙。卞姝更叮嘱曹丕,“丕儿,如今你妇有了身孕,万不能再如从前一般几日不归。当夜夜陪在她身边仔细照顾。”
曹丕恭敬地说着:“儿子省得。”而后,扶着阿芙亦步亦趋地往主院外走。
一路上阿芙都闭口不言,曹丕就安安静静地扶着她,除了偶尔提醒她抬脚、下阶,并不打扰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一夜,曹丕依旧是在外室睡下的,望着内室躺着,很快就进入浅眠的阿芙,辗转反侧,直至深夜都难以入睡。
曹丕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要做父亲。
阿芙则是睡得香沉。她在睡前就想好了,既然自己无法再向自己证明这只是一场梦,那么她就回到梦里,说不定一觉醒来,已经是在现实。
阿芙告诉自己,要快点睡,也要快点醒……
翌日,当晨起的虫鸟发出第一声鸣叫,阿芙急切地睁开眼,抬眸望望天,又侧首看看四周。天上是一汪铺展的床帐,淡淡的藕荷色。周身是一间古朴雅致的房舍,帷幔、屏风,还有隐约可见的矮榻与茶案。
阿芙依旧活在她欺骗自己的梦里。
阿芙正声,扯着嗓子,“香蝉——”
香蝉立马应声,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夫人,你醒了,身子可有什么不适,早间想吃些什么?主母特意叮嘱了,夫人如今正是要坐稳胎的时候,宜多吃些营养、滋补的食物。”
阿芙摆了摆手,不答这些话,只说道:“帮我梳洗换衣,我要去水榭旁吹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