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季予意就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只是季予意虽然盯着书本,眼前的字却自动在她面前变成鬼画符。
正当季予意心烦意乱打算合上课本之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轻手轻脚地推了过来。
花花绿绿的。
竟然是一颗糖。
季予意:?
大概是看她没有反应,不一会儿,这颗带着试探与讨好的糖越过三八线,越过书脊梁,跋山涉水地到达了她面前,光明正大地躺下了。
季予意:……
什么鬼,季予意心道。
但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扭过头,皱眉静静地盯着何欢。
后者瓷白的脸上荡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别生气,请你吃糖。”
季予意下意识否认:“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以为何欢会说是是是或者好好好,你根本没生气,结果何欢说:“是人都会生气啊,你看,你好心教我,但我是个笨学生,学不会也不想学,你当然有值得生气的理由了。”
说完,她还嘿嘿一笑。
心事被她全部说中,季予意有种被人看穿的痛感,好像扒光了衣服站在人家面前一样。
季予意别扭了一下。
何欢又推了推那颗糖:“我昨天特地从海港城买回来给你的。”
虚情假意。季予意心道。
再过一会儿,大概所有人手里都要有同样的糖了吧。
季予意自认为已经充分了解何欢的作风,现在何欢在季予意心里大抵就跟那薛宝钗差不多。
她瞧着这颗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拿糖哄她。
以为哄小孩儿呢?
然而季予意盯了一会儿,在何欢灼灼的目光下,还是吃了。她捏着鼻子,剥了花花绿绿的糖纸,捏起糖豆放到嘴里。
舌尖追逐着糖块抵着上颚,糖块一丝丝化开。
“怎么样,好吃吗?”
甜。
好甜。
甜得有点发腻。
其实季予意并不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季父季母怕她蛀牙,牙齿黑了带出去不好看,从来都不让她多吃,但对上何欢亮晶晶的、满含期待的眼睛,季予意还是下意识道:
“很甜,谢谢。”
何欢小狗一样湿漉漉的鼻子微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你,直叫人心里发毛。
季予意:“……干嘛?”
下一瞬,何欢伸手在兜里抓了抓,直接抓了一把糖全部堆到她面前,各式各样的包装,只品牌都是同一家的。
糖块堆满了书桌,甚至连书本都盖住了。
何欢笑眯眯道:“都给你。”
季予意:……
她说的是谢谢不是喜欢。
不过不可否认,这颗糖,实在有点甜。糖块在舌尖转了几转,嘴唇蠕动了一下,季予意最终没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谢谢。”
何欢隐秘地对她笑了,雪一般瓷白的脸上是那种属于“只有咱们姐俩好”的笑容。
季予意这人从来亲缘关系稀薄,朋友更是没有几个,猛然体会到这种无间的亲密,心里直接一咯噔,是又甜又涩。
她又发现何欢一个招人喜欢的理由——她很会和人拉关系,配合上这张天衣无缝的脸。
但她却更讨厌她了。
她想不通何欢为什么要哄她高兴。
一个人之所以对另一个人好,往往都是有所求。就如同父母之所以给她买衣服,是为了带她出席宴会,同学之所以夸她,是为了找她借笔记,那么何欢又图什么呢?
她手里捏着精致的糖块,心里乱糟糟的。可任凭她想烂了脑袋,她也想不出何欢到底是有什么旁的意图。而她也确确实实没想到,何欢的确是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想单单纯纯哄她高兴一回。
“上课铃打了几遍了,有些同学还以为上英语早读呢!”
“这么喜欢上英语课,到英语老师办公室去上啊!”
普通重点班的语文老师姓肖,是个灭绝师太一样的人物,时而在慷慨激昂和阴阳怪气中反复横跳。
季予意这才如梦初醒,她下意识碰了碰何欢的胳膊,说:“赶紧换书,第一节课是语文!”
然而师太步步逼近,就快走到眼前了,桌上一摊子糖还堆在那,眼看现在再收已经来不及了,季予意赶忙拉出一本语文书盖在糖果上面。
啪一声,一只大掌从天而降。
季予意抬头,肖师太面沉如水:“琵琶行抽背,从你开始。”
语文老师最喜抽背,一篇古诗文,一人背一句,背的上的坐下,背不上的站着,往往一篇古诗文,能站小半个教室的人。
可这次抽背是假,把她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是真。
不然哪有人从倒数第二排开始抽背的?
《琵琶行》名句太多,朗朗上口,并不难背。因此季予意会背,但难点在于怎么背。
她刚偷偷包进嘴里的那颗糖还没咽下去呢!
顶着整间教室的目光,季予意将未化的糖块推到口腔的一边,顶起一个小包,她黏黏糊糊地背出了第一句:“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季予意一句背完,师太没有点下一个人,反而沉着脸质问:“吃的什么!”
季予意心道: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季予意临场反应一向失灵,她能有计划的开小差,却应对不住突如其来的质问,低着头不出声。
“看你几遍了,精神的食粮不够你吃的?”师太骂道:“别以为成绩好在我的课上就能为所欲为,这次走运你考好了,下次呢?”
“有些同学,上课想干嘛就干嘛,这是学校,不是你家里!”
班级中发出窃笑。
季予意一向低调,虽然上课偷摸看小说,看从来不干出格的事。倘若不是全副心神都放在何欢身上,她也不至于连上课了都不知道。
她脸红的几乎要能滴出血来。
就在这时,何欢站起来了:“老师,糖是我给的,她有点低血糖。”
何欢刚转学过来,即便语文老师还没弄清何欢的底,但就冲这漂亮的脸蛋和清澈干净的眼神,她也做不到阴阳怪气地骂她。
师太不软不硬地瞪了何欢一眼,正待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大马猴从后门翻进来了。
“咔哒”一声,大马猴甚至贴心的给后门上了道锁。
把肖师太气了个瞠目结舌。
语文老师书一拍,也顾不上骂季予意了,转而就将炮火对准大马猴:“谁准你进来的!不成体统。上课迟到了要打报告,小学老师没教过你吗……”
大马猴从善如流,往后退了一步抵着门:“报告!”
肖师太没想到这人能这么狗皮膏药,怒道:“你给我出去。”
大马猴耸了耸肩,麻溜滚了,临走前还撇下一句:“那你让我喊报告。”
全班哄笑,将肖师太气了个绝倒。
闹了这么一出,火力全被大马猴吸引走,季予意心情也好了不少,肩膀一耸一耸地憋笑。
何欢托着腮,她总觉得这个“大马猴”好像是故意的。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大马猴正在外面无所谓地吐泡泡糖,一眼都没往教室看。
不过这是正常人会做出的反应吗?进来的时间点巧到可怕,肖师太中气这么足,外面怎么可能听不见她正在骂人。
何况教室里还竖了个棒槌。
大马猴这个点进来,不像是来上课的,倒像是特地来给季予意解围的。
上次扔数学书也是。
何欢眼里浮现出一点玩味,再看一眼季予意,后者根本恍然未觉。
她勾了勾嘴角,好像有人被人看上了呢。
何欢伸手拉了拉季予意袖子:“坐下啦。”
这次季予意没敢轻易理她,半晌才用气声问她:“这行吗?”
何欢直接将她摁了下来:“你看肖师太还注意你吗?”
果然,肖师太唾沫横飞根本无暇管她: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
“你们这个班呀,不是我说……”
肖师太火力全开地骂了半节课,终于令所有学生都觉得她是将家里的火带到了课堂上来发的时候,才开始转入正题,然而还没发挥一会儿,下课铃就打响了。
课虽然没怎么上,但作业还是照常布置。
这或许也侧面证明,语文课根本没什么好教的,全靠自学也足矣。
闹了这么一通,季予意无力地靠在凳子上,无精打采地收拾课本。何欢倒是不受影响。一下课,就有几个人围住何欢说话。
季予意不知道何欢怎么和别人有那么多话说。
先开始是几个女生围过来,再然后是前后桌的男生,不一会儿,他们桌边就围满了人。
何欢是绝对的社交中心。
“你水杯空了,我帮你带杯水吧。”有个男生围在边上半天,扭扭捏捏,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好啊,谢谢你。”何欢神情温柔,面上带着笑。
何欢天生一副清冷矜贵的校花脸,按理来讲是好像在云端一样的人物,难以接近。可她偏偏爱笑,一笑如冰雪消融,眼角眉梢都是暖意,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感。
这样的人,不用出声,就有成排的人等着替她做事,何况她还这样的体贴温和。那男生顿时话都不会讲了,结结巴巴道:“不、不谢。”
季予意手掌搁在膝头,冷眼旁观着两人对视微笑,心里是一千一百个不舒服,心中冷冷道:“又在装腔。”
何欢收回目光,毫不厚此薄彼地落在季予意身上,周到问她:“我看你水杯也空了,一起吧?”
季予意心中冷哼,然而心中记挂着才刚吃了人家的糖,只得不软不硬地道:
“不用了,我自己去。”
“没事儿,”那男生大概以为这是讨好何欢的某种方式,大包大揽,瞬间两只手拎了三个水杯:“包在我身上。”
“那就谢谢你啦。”何欢轻快说。
男生红着脸走了,仿佛得她一句谢谢是天大的恩赐一样。
季予意冷眼看着。
她总是这样。
用美貌支使得别人团团转。
男生不一会就回来了,他先是将何欢的水杯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桌角,然后才看也不看一眼的将另一只水杯甩到季予意面前:
“那个谁,这是你的。”
季予意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一旁的何欢道:
“她不叫那谁,她叫季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