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乐曲声、舞蹈和一枝枝被熄灭的火把给了阿格里帕逃跑的机会。或者说,在演员中间的塞克斯图彻底吸引了女主人的目光,让宴会的中心集中在一人身上。
富尔维娅向塞克斯图招手,塞克斯图则在这位贵妇手边跪下,亲吻她的手背,颇有英雄就义的气势。
“你叫什么名字?”
“埃米利乌斯。”塞克斯图随口说道。
富尔维娅用石榴石的戒面划过青年胸前的肌肉,故作不经意地将穿着女式凉鞋的脚在他大腿之间擦过,随后便满意地说:“你,留下来。”
“那我呢?”卢基乌斯嫉妒得咬牙切齿,故作可怜地看向身旁的女人。他本想炫耀一下自己的男性风度,不料竟比不上面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
“德奇姆斯带你去客房休息。”富尔维娅抛去不屑的眼神。
阿格里帕在这番掩护下终于成功溜出大厅,将笛子扔到一边,打量起这栋别墅。
他需要穿过几条走廊?路上有多少仆人?关押母亲的地牢究竟在哪里,他都不知道,只能靠一点点摸索。
这时,几个女仆悄声从洗衣房走出,捧着装满衣物的盆,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洗衣房里空无一人,阿格里帕看着挂起的侍从衣衫,想到了办法。
阿格里帕走过金碧辉煌的热水浴室、书房和花房,总算找寻到了他记忆中的房间——它极不起眼,隐藏在一个角落。就是在这里,他受伤了,也是最后一眼见到母亲……
他向墙壁摸索,那扇暗门如同有生命似的在呼吸,他的手一感受到气流,就知道找对地方了。可是那扇门纹丝不动,怎么推也推不开。
这时,阿格里帕听到了水流的声音,一定是浴室后有管道连接着池子,而那里的管道也通向这里的机关,水力驱使着铰链滑动。
他此时身穿仆人的短袍,行动方便许多,顺利进入了浴室。整块大理石上的浴池,壁龛里摆放数十个精致的琉璃瓶子,盛装沐浴用的盐剂和精油。浴室的天花板和墙壁浑然一体,用马赛克描绘出普罗透斯这位海神之子的数个形象,正如《奥德赛》所言:他首先变成须髯美丽的雄狮,接着变成长蛇、猛豹和巨大的野猪,然后又变成流水和枝叶繁茂的大树。
尽管提心吊胆,他也透过浴室后镶嵌贝母的窗子向厨房喊道:
“女主人要用浴池,准备好热水。”
十来个仆人立刻活动起来,抱柴的抱柴,引火的引火,忙中有序。
阿格里帕返回到房间中,暗门果然开了一个缝。他小心翼翼地步入地牢,昏暗,弥漫着潮湿的水气。奇异的是,还有一种甜蜜的腐烂气息,闻久了让人晕眩。
他在角落处蓦地瞥见一个人影,猛地拔出剑来。
但那并不是什么活人,而是一尊死雕像。上半身为美丽的少女,而下半身竟为蛇身。少女的左眼眶中镶嵌着一枚红色的石榴石,另一枚却不见了。
拉弥亚,阿格里帕心想。因为失去孩子而发疯的女妖,她为了复仇,会吞噬所有能找到的孩子。她还有预言的能力。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铁制牢笼,蜷缩在牢笼中的人活像一具骷髅。他又走近了几步,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
“母亲?”
阿格里帕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昔日光彩照人的母亲玛西娅竟然被折磨到这种地步!憎恨促使杀意更加凛冽,少年举起剑,向牢固的铁锁劈砍而下。当利刃与金属相撞时,竟毫不费力地穿了过去。
“母亲,我来救你了!”
“马库斯……”玛西娅气若游丝,勉强睁开双眼,看到了儿子,阿格里帕抚摸她凹陷的脸颊,一边说道:
“我带你出去!”
阿格里帕将母亲背到背上,玛西娅的身体轻得可怕,他又紧了紧双手。
卢基乌斯垂头丧气地跟着德奇姆斯来到别墅的最高层,石梯通向一处四面开窗的瞭望塔。
这就是富尔维娅给我安排的卧室?卢基乌斯·安东尼心想,骤起的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喷嚏。
德奇姆斯走到窗边,看到了那个移动的人影——一对逃跑的人。
“你这是要做什么?”卢基乌斯狐疑地盯着德奇姆斯手中的弓箭。
“射鸟。”德奇姆斯擎起弓,阴险地咧开嘴。
此时,阿格里帕的耳畔听到一声熟悉的、撕裂空气的声音,他的血液似乎在那一瞬凝住了。
他已经感受不到箭头钻入血肉的疼痛。母亲揽着他的手渐渐无力地滑落,阿格里帕的心彻底碎了。荒凉的郊外只有月亮无声地注视着。但他还不能停下脚步。
马车车轮在他面前急刹,他又看到了那张不羁的青年面孔,是塞克斯图。
“上车!”
阿格里帕深吸一口气,问道:“是她放你走的?”
“阿格里帕,我和富尔维娅虽然不是朋友,但有相同的敌人。”
阿格里帕没有再说什么,他登上了马车。在颠簸的车上,他将母亲身上的血渍和污物用自己的衣襟擦干净。箭柄拔不出来,似乎卡在了胸骨上。少年忍住泪水,将箭折断,又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母亲身上。
塞克斯图在一处偏远的公墓停下了车,两人合力将玛西娅的遗体掩埋,阿格里帕搬来一块稍平整的石头权当墓碑。
剑尖在石上刻下灰色的痕迹,昔日的母亲,如今仅存一行姓名。
塞克斯图缓缓开口:“在我十九岁那年,我目睹父亲在我面前被杀,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让他被害的是他昔日的好友,如今,敌人的继承者回到了罗马……”
他继续说道:“所谓父债子偿,不是吗?富尔维娅也有同样的经历,我很理解她。”
“你是庞培的儿子。你的敌人,就是年轻的恺撒吧。”阿格里帕说。
“是的,而我要离开罗马了,替我照顾好小家伙们,至于二丫……她确实是自己跑的,和富尔维娅无关,记得替我好好打一顿埃米利乌斯。”
“为什么要走?”
“我要正大光明地和小恺撒打一仗,作为庞培之子和恺撒之子。如果你想要拦我,我不会手软。”
阿格里帕神情紧绷,他抽出短剑,但他如今于情于理也不能杀害面前的青年。至少,不能在母亲的坟前。
“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塞克斯图。”阿格里帕收剑入鞘。
“我等着你。”塞克斯图登上马车,重新握紧缰绳。
阿格里帕再次抚摸给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块“墓碑”,转身,沉重地走上来时的路。
“嘿!那是我父亲的剑!”塞克斯图忽然对阿格里帕的背影喊道。
少年将短剑掷向地面,剑身没入泥土当中。
“我亲爱的儿子们,你们不要以为我离开你们之后就不再存在了。即使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们也看不见我的灵魂,但是根据我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知道,我的躯体里是有灵魂的。所以,虽然你们以后还是看不见我的灵魂,但是你们应当相信我的灵魂依然存在。……此外,人死之后,他的□□就分解成为各种元素,而其它的每种元素究竟去向何方,那是显而易见的:它们原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现在又都回到什么地方去。……所以,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么我将成为神灵,你们应当服从我。但是如果我的灵魂与躯体同朽,那么你们这些活人,出于对诸神的敬畏(他们监视和统治着这个美好的宇宙),也应当以忠诚和虔敬的态度来缅怀我。”
“这段话是在色诺芬的著作中所书写的,这本书的名字是《居鲁士的教育》……抱歉,莱尼乌斯,我听不见你说什么,请靠近点。”西塞罗慢悠悠地说道。
“老师,我父亲不让我继续和你学习了。”
“为什么?”
“他说你支持刺杀恺撒的叛徒。”莱尼乌斯大声说,这让梅塞纳斯花园的大厅里回荡着他尖细的声音——他还是个戴着护身符的小孩子。
“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愿意离开,就走吧。”
莱西乌斯收拾了写字板、铁笔和书卷,捧着这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走出大厅。在经过喷泉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零碎的东西瞬间洒了一地。
“你的笔。”
“噢,谢谢……”莱西乌斯连连道谢,接过笔,他抬起头,与一双蓝色的眼睛视线相接。
金发蓝眼的少年的声音悦耳柔和,手腕纤细,露出笑容。但莱西乌斯还是感到背后一阵发凉,连忙跑了。
“我看起来有那么吓人吗?”盖乌斯自言自语。
“令人胆寒的不是你的长相,而是你的地位。”西塞罗说道,和学生们握手道别,至少,凭借学识和声望还是有人愿意追随他的。
“你的房子修好了吗?”盖乌斯问。
“还没有呢,恐怕未来的一段时间我都要借住在慷慨的梅塞纳斯家中了。这让我想到了当年我和克洛狄乌斯针锋相对的时候,那可真是一段晦暗而又光荣的历史……”
盖乌斯不由自主地打起哈欠,说实话,从前上文学课的时候他就受不了滔滔不绝的教授。幸运的是,门外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盖乌斯认出他是阿提库斯,那位老人已经被西塞罗兴冲冲地喊出了名字:“阿提库斯!”
阿提库斯将瘦小的西塞罗轻而易举地抱起来,拍着他的后背说道:“老掉牙的,原来你住在这里!也不通知我一声。”
“我的牙好好的,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我不信,让我看看……”
“孩子还在呢!”
哎哟,盖乌斯尴尬地想要跳进喷泉里去,他好像看到面前的两位长辈在……算了,他还是找个借口及时离开吧。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西塞罗难为情地将阿提库斯推开,对盖乌斯说:“等等,我有件事要和你讲……是关于我的女儿,图利娅。”
下一章是盖乌斯视角~
塞克斯图:去西西里当海盗咯
富姐:我黑化了,现在我是拉弥亚人格(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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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母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