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执政官府邸的家仆们开始准备早餐。主厨郑重其事地燃起炉灶,并向维斯塔女神祈祷,求她保佑。
这时,买面包的女仆也回来了,她瘦小的身体上背着一个大布袋,布袋里放着的是最普通的棕色面包。另外,她的手中提了一只小口袋,这里面是主人和他们的孩子要吃的、用最贵的埃及谷物烤制的白面包。
“普赛卡,你去煎蛋。”主厨说着,手上仍在忙碌,他要为主人的早餐调制一种酸甜口感的酱汁,主料是蜂蜜、柠檬汁、松子仁和凤尾鱼酱。
女仆普赛卡要煎的蛋并不是鸡蛋,而是鸫鸟蛋,她的女主人上个月买下了四千只鸫鸟,养在城市郊区的一栋别墅里。
早餐准备完成并端上桌,首先用餐的是男主人。马克·安东尼每天早上五点就需要出门。六点**鸣,两个孩子便起床上早课,开始一天的学习。女主人富尔维娅通常在七点用早餐,但需要用两个小时来梳洗打扮,九点时分,她的车夫便在大门口等候了。
“是时候去看看我的新产业了。”富尔维娅在指摘了一遍家务劳动后说道。
待严苛的女主人也离开家,仆人们终于得到了空闲。普赛卡筋疲力尽地撂下桶,从怀里翻出一个小巧的铜质护身符——从神庙里花了大价钱求来的——并贴在唇边吻了吻。
“愿诸神保佑我们。”
……
“你的眼睛有点绿色,你知道吗?”盖乌斯对他说。
阿格里帕知道自己又在梦中,因为他又回到了阿波罗尼亚的那个夏日。
马其顿的阿波罗尼亚,得名于光明之神,它炎热的夏季和海岸线一般绵长。他做军事训练,盖乌斯在当地的著名的希腊修辞学教师学习演讲。闲暇时刻,他会在树下铺一条床单,和盖乌斯躺在上面,腿搭在彼此的腿上。他的褐色皮肤在日光下滚烫,盖乌斯的苍白皮肤则沁出冷意。
用盖乌斯的话说,那真是他们人生中蜜一般甜的时光。
“你这一个月都没睡好。”阿格里帕说。
“我必须提升自己,如果我不够优秀,没有人会在乎我。即便不能像舅公那样优秀,至少要赶上我的父亲。”盖乌斯略显失意。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而且我会在乎你的。”
他不记得当时有没有给金发少年一个吻,也许没有,毕竟梅塞纳斯肯定会在他们身边。但这是梦境,阿格里帕毫不犹豫地将盖乌斯拥入怀中,亲吻他干涩的唇。
他的手臂之间仿佛有一棵幼树,虽然纤细,但不软弱。
阿格里帕醒了过来,但手上的温度还没有消失,而塞克斯图正微笑地看着他。
“啊!!”阿格里帕慌忙甩开了那只手,“说好不过线的!”
他指向床铺中间的短剑,剑柄的位置已经大大偏移了。
“是你自己伸过来的。”塞克斯图挑眉,不怀好意地说,“盖乌斯是谁?”
早知道就应该去睡地板……阿格里帕走到狭窄的窗边一看,正值黄昏。
见阿格里帕又缄默不言,塞克斯图无奈道:“算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何况罗马城里到处都是盖乌斯。让我想想,街尾那家卖香肠的老板就叫盖乌斯,他家的香肠很粗,烤得正是时候,我不喜欢又小又嫩的。”
“塞克斯图大人,我能进来吗?”一个男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只见一个枯黄头发的小男孩绞着手指,看到屋内的两人,小脸涨得通红,但还是一鼓作气地说:“大人,富尔维娅夫人去了城外的伞松庄园。”
“做得好,这是奖励给你的。”塞克斯图摸出两块铜币,抛给男孩。男孩兴高采烈地接住,道谢后便跑下了楼。
“你的钱是怎么来的?”阿格里帕问。
“我曾经是个贵族,我的家族非常富有。”
“真的?”
“当然是假的。”
塞克斯图想了想,又说:“二丫对我来说不是普通的女孩,其余的事,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我们该走了。”
两人整理行装,趁着夜色离开了维纳斯街。
行至城墙下,阿格里帕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大门已经关闭了,我们怎么出去?”
“我们不走城门。”塞克斯图拨开地上不起眼的稻草,打开下水管道的盖子,阿格里帕看到青铜的井盖上刻着SPQR四个字母。
穿过埃斯奎利诺山的梅塞纳斯花园,两人沿着大路行进,在月上中天时抵达了“伞松庄园”。庄园正门上镌刻着两个家族的徽记:富尔维家族与塞姆普罗尼乌斯家族。最出名的塞姆普罗尼乌斯莫过于政治家格拉古兄弟:提比略·塞姆普罗尼乌斯·格拉古与盖乌斯·塞姆普罗尼乌斯·格拉古。
这座宏伟的庄园积累了几代人的心血,富尔维娅是两大家族联姻后的最后一位继承人,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祖上的全部财产。此处与城内寻常的别墅不同:除了地产,还有主人所经营的田地和畜牧。
“你见过她吗?据说她是个残忍又暴力的泼妇,和她第一任丈夫克洛狄乌斯就是同一种人。”
阿格里帕没有心情去接塞克斯图的话,他在必经之路上看到了饲养鸫鸟的笼子,竟然足足有上百个。
他完全没时间去欣赏这些歌声美妙的鸣禽。很显然,庄园的主人饲养这些胆小的鸟类就是为了提防入侵者。一旦有人经过,它们便会惊动守卫。
“我去把守卫引开。”阿格里帕说。
塞克斯图显然已经拿到了第一手消息。“不行,他们人数太多,我们只能潜进去。”
从小路尽头走来一对气喘吁吁的青年,他们身穿戏服,捧着面具,明显是掉了戏团的队。
借着夜色和灌木丛的掩护,两人悄悄从背后接近,打晕了不幸的戏剧演员,并将他们藏匿起来。
塞克斯图拾起演员的包裹,发现了一副面具。“这是《奥德赛》,他扮演的是波塞冬,我想你应该记得情节吧?”
“读过,但是忘了。”阿格里帕诚实地说。
“那你就吹笛子。”塞克斯图将另一个演员的乐器抛到阿格里帕怀里。
庄园最大的一间三榻餐厅中燃着数百盏油灯,整个房间如白昼般明亮。餐厅中芳香并不是来自于香料,而是金字塔一般堆叠在墙边的各种鲜花。陪在女主人身边的却不是马克·安东尼,而是他的弟弟卢基乌斯·安东尼。虽然靠财产坐上了平民保民官的位子,这位绰号“皮埃塔斯”(Pietas,哀悼者)的三十五岁青年依旧过着我行我素的日子。
卢基乌斯与富尔维娅坐在主位上,德奇姆斯位于客座,他警惕地望着那位声名狼藉的男人,后者正处于吃饱喝足的微醺状态,每次试图将手放到富尔维娅腰上时,都会被她狠狠拍开。
“你似乎忘了你的身份。”富尔维娅用指尖挑起一块奶油,卢基乌斯兴奋地捧着她柔软的手将奶油舔了个干净。
“我可以为你展示一些技巧,亲爱的富尔维娅,我想我那骄傲的哥哥是绝不会做的。”
“我建议你先去帮马克做好征兵事宜。”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忧战争爆发,你们女人完全不懂战争有多么可怕……”
“我确实不懂,但是我真切地承担了可怕的后果。我忘不了,是我将儿子交到叛徒手里,每个晚上,我都会梦见我的儿子在喊:妈妈,你为什么要让我去送死?”
富尔维娅的话语很平静,但这让卢基乌斯和德奇姆斯都垂下了头。
“我一定会帮你报仇,那群叛徒必死无疑!”卢基乌斯坚定地说。
戏剧演员鱼贯而入,富尔维娅举起她錾刻精致的银杯,说道:
“我为你准备了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