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收到玉具剑后,不大好意思总躲着裴妍。好在裴妍来的时候,裴憬往往也在。裴府上下被王夫人管得跟铁桶似的,没什么人说闲话,张茂这才放了心。
裴妍见目的达成,很是得意了一阵,觉得那匣子猫儿石送的值!
只是她得意没多久,张茂就回家去了——元日快到了,张茂得回去和父兄一起过年。听说前几天,他阿母也来洛京了。他阿兄在年后不久就要迎亲,家里肯定一堆事要忙。他身为兄弟,自然要帮着张罗。
裴憬也闹着要跟张茂同去,小郭氏想,元日前后停课一旬,他在家拘着也是惹人嫌,不若去张家玩一玩也好,只叮嘱裴憬早出晚归,不可在人家过夜。
好在张茂回去的同时,裴妡也被放出了宫。裴妍有妹妹一起玩,也就不稀得过问哥哥和张茂在哪了。
元日前两天,裴妃携司马毗来串门。裴妃虽是东海王府主母,可东海王几月前就番,京城的家中就她和儿子两个主人,除去人情应酬,竟和小郭氏一般,并无多少庶务。
王夫人却忙的要死,一大家子全靠她一人主事,便照例将王妃托付给小郭氏招待,自己忙去了。
裴妃和小郭氏自有一堆体己话要讲,至于世子司马毗,则有放假在家的裴崇、裴该主陪,三个年轻人都不耐烦在府里听长辈聒噪,便禀了大人,叫上裴崇的妻子崔华堂,还有裴妍、裴妡姊妹,六个人一起去了斜对门的公主府。
始平公主年龄比司马毗大三岁,按照辈分却得叫司马毗一声族叔。不过她是嫡公主,司马毗却只是帝室疏族,论品阶,司马毗仍要给始平行礼。然而大家都是年轻人,又都沾亲带故的,彼此之间就没有那么多虚礼了。
宴席上,裴崇、裴该自是和妻子一桌,裴妍、裴妡本该一桌,司马毗是主客,本该单独一桌。始平却将裴妍和司马毗放在了一起,裴妡则在自己这一桌,与自己分坐在裴该两侧。
裴该暗地里扯扯公主衣角,小声道:“还没有定呢,这么安排不好吧?”
公主回他一个欠奉的眼神:“早晚的事么,怎么,我堂叔还配不上你堂妹?”
裴该瞬间闭嘴。
其他人除了年级还小的裴妡外,都嗤笑着看向司马毗和裴妍。
裴妍年纪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只觉大家好生奇怪,还没开宴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小声问旁边的司马毗:“你今天有什么节目吗?大家都看着你笑呢?”
司马毗少年心性,禁不住众人无声的打趣,脸色早已泛红。听得裴妍的问话,回瞪她一眼,无奈地想:“人家看的是我俩,可不止我一人啊!”
他比裴妍年长四岁,母亲的心思多少看出来一些,尤其裴妃从来没在儿子面前遮掩过自己的想法。只是,他阿母属意裴妍,他的祖母却不同意,他的父亲左右为难,便借口他年级尚小,将这事搁浅再议。
他的祖母娘家中落,故而一心想将自己的侄孙女许配给他。
可是他与舅公那头的亲戚并不相熟,同样是远房表妹,还是裴妍更合他心意一些。
这事毕竟还悬着,无论是东海王府还是钜鹿郡公府的当家人都未点头,不过是两家的女眷意动罢了。
见二人尴尬,在座的也知道见好就收。
正好热菜上桌,公主府的菜是陪嫁而来的宫中大厨掌勺的,很是美味,诸人的注意力立刻被眼前的佳肴吸引。
珍馔佳肴入腹,少年人再坐不住,公主命人搬上来不少时兴的玩具,一时间,七个人又分了几波,赌书投壶打双陆,玩得很是起劲。裴妍却兴致渺渺,她在府里闲着无聊,没少拉着裴憬玩这些,早过了新鲜劲。
司马毗知道裴妍喜欢稀罕物,便从袖筒里拿出一根竹子做的管子递给她。
裴妍接过来上下打量了一转,见这枚通体绿竹制成的管子似笛非萧,腰身却比笛子宽上许多,便好奇地问他这是何种乐器?为何以前从未见过?
司马毗莞尔:“这不是乐器,也发不出声音,它叫万花筒,从西边传过来的玩意,不是拿来吹的,是拿来看的。”
“看的?”裴妍将信将疑,眯起一只眼看向管口,只见一朵黄白相间的菊花倒映在管子底部。她笑道:“还真有一朵花!”
司马毗不动声色,一只手扶住万花筒,另一只手从裴妍身后绕过,握住万花筒的底端,轻轻旋转起来。
裴妍只觉眼前的菊花突然动了起来,方才还匀称的花瓣迅速向中间移去,不一会又转了出来,如此循环往复,好似一朵菊花在风中不停地变换着身姿,有趣极了!
她惊呼:“它居然会动!”
“这便是它的新奇之处!”
裴妍爱不释手,这玩意儿真有意思!
裴妡本是跟着公主投壶,眼见着自己水平不济,输多赢少,正觉无趣,便听姐姐在司马毗身边开心的叫着什么,又见姐姐手里握着的东西好生新奇,便舔着脸来找裴妍。
裴妍便将万花筒递给裴妡看,裴妡亦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司马毗往旁边挪了挪,留出更多的空档给她们。自己一手撑头,笑着看向这对姊妹花,与清冷若珍珠的裴妡比起来,裴妍姝色更甚,宛若未经雕琢的和氏美玉。
司马毗转了转手里的夜光杯,晶莹剔透的杯璧倒映着裴妍玉雪可爱的小脸,观之可亲。
他饮了些酒,眼中略有醉意,耳边传来裴妍童言童语地欢笑,他歪着头看着她和姊妹打闹嬉戏,心里想着,阿妍若是再大几岁,就好了!
……
晚上,裴憬从张家回来,特地给裴妍送来不少凉州的土产。
裴妍特别喜欢其中的一种类似胡饼的吃食,乍然摸起来硬邦邦的,但是烤过后分外香脆。
裴妍问起张茂的家人,裴憬挠了挠头,道:“都挺好的,马夫人还特地下厨做了些凉州菜给我,阿茂的姊夫也很有趣,他于数算一道,亦很精通呢!”
裴憬还绘声绘色地说起张家从西域带回的胡姬,说起宴席上喝的红葡萄酒,以及各类西域美食,让裴妍很是心动,后悔没能去张家见识一番。而裴憬却抱怨裴妍一行去公主家没提前跟他说一声,他还惦念着公主家的饭呢!
兄妹俩互相抱怨了很久,都很为没能去成对方的饭局而遗憾。
……
不知不觉便到了元正,天还没亮,郭老夫人就携一家老幼,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节礼,赴宫中参加朝会。
儿郎们由裴頠领着,在前朝候命。
女眷在郭老夫人的带领下,自是往皇后的长乐宫去。
裴妍和裴妡身上并无品秩,朝会上本不够格觐见皇后。但她们既是皇后的娘家亲戚,又是始平公主的婆家小姑,因此一踏入宫门,就被河东公主派人接走了。
河东公主住在长乐宫西侧的临华殿,距离皇后的椒房殿不远。贾后生有四女,除哀献皇女早夭外,弘农郡公主和始平公主都已下降,只有河东公主还养在身边。因此,贾后对这个幼女分外照顾,临华殿的规制摆设比起椒房殿来不遑多让。
裴家姊妹到的时候,殿里已经坐了不少女郎了。与裴家姊妹差不多,都是身上没有品级,却又与帝后沾亲带故的女郎。
裴妡是河东公主伴读,对临华殿非常熟悉,算是半个主家,一到殿里,就和先到的王清风一起,帮着公主招待起客人来。
如此,裴妍反而落了单。好在这里的女郎大多是她熟悉的。她旁边就坐着上回一起去温泉别庄的韩芷和王和风。
韩芷到的最早,她娘与皇后是亲姊妹,她哥又是贾家嗣子,因此每次他们家觐见帝后都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可怜她这个夜猫子也跟着遭罪,昨晚几乎没睡,现在正困着呢。她早就坐得不耐烦了,却也知道这朝会得从早坚持到晚,只好撑着应付。
身边倒是有不少想来套近乎的女郎,她敷衍几句后就失了耐性,干脆一屁股坐到清清静静的王和风旁边。
王和风年龄小,人也柔静,没那么聒噪,韩芷很满意地闭目养神。
然而当裴家姊妹来了后,韩芷却突然两眼放光,立时来了精神,主动起身把落单的裴妍拉到自己身边来坐着。一旁的王和风见状,还很给面子的往旁边挪了挪。
韩芷热情得与裴妍寒暄。
裴妍却困着,对韩芷有一答一,脑子晕乎乎的。
韩芷绕了半天家常,状似无意地问起裴憬和张茂。
裴妍道:“阿兄跟叔父还有哥哥们去了前朝,阿茂哥回了自己家,约莫下旬才能回来。”
“这么久?元正前后不是只有各三日假来着?”韩芷有些失望,还以为正月聚宴能遇上他的说。元正官假不过七天啊!
“听叔父说,张家年后要办喜事,故而回得晚些。”
“什么!张茂要成亲了?”韩芷惊道。
“不是他,是他大哥,张家大郎。”裴妍解释。她想起什么,接着道:“表姐竟然不知道?听说,他家阿嫂与你家还是同宗呢!”
韩芷两眼瞬时发光,一下子来了兴致:“哦?有这事儿?”他哥现在是平阳贾氏的宗子,没听说族里有哪家女郎与姓张的人家联姻啊!
“唔,听说是凉州贾氏?”裴妍也不确定了,她只是在阿母跟乳媪聊天时搁旁边听了两句。
他家在凉州还有分支?韩芷仔细记下了,准备回去问问他哥。
平阳贾氏家大业大,旁支庶亲众多,未必全都来往。但如果是张小郎阿嫂的娘家,若阿兄能派人出个场面帮衬一把,自己不是也能卖张家一个大人情?更重要的,这么算来,她与张小郎也算姻亲了呢!来往起来岂不是更方便?韩芷高兴地想。
这一厢姊妹闲话家常,热热闹闹。那一厢,前朝却刀光剑影,暗流涌动。
原来,司空张华作为三公之一,本当座次在前,但内侍不知受了谁的指使,把鲁国公贾谧的座席调到了张司空之前。如果贾谧有点城府,坚辞不受,反倒能成就美名。可他却看都没看,大大咧咧地直接就座了。
张司空无法,只得坐到贾谧之下。如此,张司空就与裴頠相邻,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笑笑。
座次问题,天子痴顽,没人提醒他也看不出来。张司空出身寒门,在世家面前一向谨小慎微,这种事儿他早就唾面自干了。裴頠则秉持中庸之道,除非原则问题,否则不干己事不张口,何况贾谧还是他亲戚。至于明哲保身如王戎之流,那就更不可能开口了。若无人追究,这事也就掩下了。大年夜的,天子正乐呵呵地收礼,谁也不想找事。
偏偏太子司马遹不这么想,他早就看贾谧不爽了,正愁抓不着他的错处呢!这厮自小就跟他争东争西。明明只是一介外戚,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嗣子,居然敢处处跟他叫板。这些年,若不是皇后之母郭老夫人处处斡旋,他俩早打起来了。
说来也是奇事,太子看不惯贾后,连带着看贾谧也不顺眼,但他对贾后的母亲广城君郭槐却很尊崇。当然,这也与郭槐自小就护着他有关。
太子的生母谢氏本是屠户的女儿,因缘际会入宫为婢。因姿色俏丽,性情温婉,被先帝看中,派到还未大婚的太子、也就是今上身边,教导床帏之私。没想一来二去的,就怀上了。贾南风悍妒成性,入宫后,暗地里对曾经伺候过今上的宫人大加戕害。自知怀孕的谢氏无法,只好带着身孕躲到先帝宫里,寻求庇护。先帝就把她托给了当时的皇后杨氏照顾。于是谢氏就在杨皇后的庇护下,平安诞下麟儿,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在太子长到五六岁时,先帝才把入宫多年,依然无子的贾后叫到跟前,把太子托付给她,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警告。贾后再狠绝,当着先帝的面,也只好忍气吞声地认了。
先帝在时,贾后还能装装慈母,但是先帝薨逝后,贾后立刻废杀了已经升格为太后的杨氏,又对太子及其生母谢氏百般刁难,若非广城君郭槐处处劝谏,护着太子母子,只怕如今太子也已遭毒手。
但是,太子尊敬郭槐,不代表他能放过贾谧。尤其如今贾谧犯错在前,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不发难,更待何时?
于是,他不顾张华摇首示意,起身向天子弹劾贾谧,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今鲁国公枉顾尊卑,越位司空,是为跋扈!不敬三公,不守卑职,是为恣睢!臣请陛下责问之!”
此言一出,四周瞬间鸦雀无声,在座的臣工恨不能把耳朵捂上,大过年的也要斗,能让人过点好日子不?
今上也愣了。他指了指脸上被气得青一阵白一阵的贾谧,问一旁的黄门侍郎卯穂,疑惑道:“阿谧坐错了吗?”
卯穂只觉头疼,他若说贾谧坐错了,就是得罪贾家,若说坐对了,就是得罪东宫!
好在他能从今上还是太子时一直侍奉到现在,连贾后都对他敬重三分,靠的就是难得糊涂。
就见卯穂眯起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往贾谧的方向看了半晌后向皇帝告罪道:“老奴近些年目眩眼花,鲁国公座次如何,实看不清楚。”
皇帝一愣,卯穂看不清楚?于是他又问离他最近的亲家王戎,结果王戎也告罪年老体迈,事物模糊。于是他又问张华。
这麻烦踢了一圈,竟踢到苦主身上。裴頠都能感到身旁的张司空满脸的无奈。
张华明显不想得罪贾谧:“臣不觉鲁国公位次有异。”
太子有些不高兴地看向张华。
张华也曾任太子少傅,和裴頠一样,都曾是他的授业恩师。
贾谧脸上别提多得意了,看向太子的眼神充满挑衅,正欲落井下石怼太子两句,忽然旁边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原是裴頠怕他节外生枝,难得凌厉地瞪了他一眼。
对于这位出身高门的表舅,贾谧还是敬畏的,只好偃旗息鼓地缩了回去。
天子问了一大圈,见众人都支支吾吾地,就连以中正著称的裴頠,也只是道了句:“鲁国公年少袭爵,骤登高位,有失谦和,或可移位数席,以示椒房慈德。”
天子眯着眼睛逡巡了一圈臣席,上首坐着的一品王公里,贾谧确实年轻得有些突兀。就拿裴頠来说,论爵位只是郡公,贾谧却因是贾家嗣子,年纪轻轻就是国公了。一个晚辈,居然坐到长辈上首去,确乎不妥。
于是天子命贾谧移席,改坐裴頠下首——傻天子记不清官职大小,但是长幼辈分还是记得清的。
众目睽睽,贾谧自知理亏,只好捏着鼻子换了位置。
处理完贾谧,天子又转过身来,有些不高兴地责备太子:“大喜的日子,你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作甚?让你贾娘娘知道,又该怪你多事。”
太子见贾谧错的如此明显,满朝文武、宗亲故旧竟无一人敢指出,偏偏跟他交好的成都王年前被贾后打发去了邺城,他身边竟连一个帮腔的也没有!那个该死的贾谧,除了移席数步外,竟丝毫无损!太子心知再计较无益,只得向今上唯唯认错。
于是席上诸臣工又跟没事人似的,重又推杯换盏,歌舞升平,贺圣上寿,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贾谧表面喜笑颜开地跟同僚觥筹交错,心里却把太子恨得要死。
元正的朝会聚宴一直延续到晚上亥时。回去的路上,韩芷本应与广城君郭槐同乘一辆车,可她借口不敢打扰外祖母休息,硬挤上了贾谧的牛车。
贾谧在大宴上被太子坑了一把,心里正堵得慌,结果韩芷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凉州贾氏的情况。
听妹妹打听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贾谧不耐烦道:“凉州贾家啊,一群商贾,每年都厚着脸皮硬要往我家来送节礼。”
“哦?这么说,他们也算我们家远亲了?”韩芷两眼放光。
“切,他们算哪门子亲戚?他家祖上不过是贾家旁支分出去的一个外室子,到如今与我们早出五服了,关系远着呢!要不是看在他们每年送礼颇丰,我连大门都不让他们进!”
贾谧突然觉得不对劲,韩芷什么时候关心起贾家的事来了?
“你问他家干嘛?”韩芷便把张茂大哥跟平凉贾家联姻的事说了。
贾谧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张茂是谁。他不屑地一笑:“唔,这两家倒是绝配。”
破落户配商户嘛。
韩芷对哥哥的态度很不高兴,对他道:“大母不是一直说,咱们贾家势力只在京洛嘛,那张二郎的阿耶是征西军司,据说当年在凉州,跟着扶风武王打过不少硬仗。虽说现在赋闲在家,可他在征西军里的故旧不少啊!也许哪天阿兄就用上人家了呢!”
说起凉州,贾谧大大地打了个寒战,不久前他误杀成都王长史,天子一怒之下差点把他发配凉州去。还好有裴頠做和事佬,这才跟成都王达成和解。
“阿兄何不借此机会交好张家?如今茂郞的阿耶攀上裴家,想必不日便能起复了。”韩芷适时敲边鼓。
那张茂的阿耶竟曾在征西军司!贾谧沉吟了会,他虽纨绔,但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还是懂的,不然也不会聚起金谷园二十四友来。这些人里既有石崇这样的纨绔子弟,也不乏左思这样出身寒门、有大才的能人。
贾谧思量一番,点头道:“也可,平凉贾氏既然年后嫁女,想来家主还在京里,我派人去告知一声,就说正日子那天,给他家备些贺礼去,给新妇添妆。”这可是给平凉贾氏和安定张氏涨大脸了!
韩芷这才满意地点头。对嘛,现成的姻亲干嘛不要,谁还嫌有本事的亲戚多不成!哈哈,她们与张家,也算是姻亲了呢!
宫宴结束后,热闹的主殿恢复了静谧。
椒房殿里,宫女陈舞轻手轻脚地摘去贾后的十二花钗,拿玉篦替她梳理长发。
贾南风一手支额,歪靠着缇几,闭目养神。
帷帘外,一个俊俏的小黄门低头躬身,将方才太子的奏对一字不差地禀报给贾后。
贾谧的座次,是贾后命人特意调的。太子虽不是贾南风亲生,但早些年他对贾后还算恭顺,加上有郭槐从中斡旋,贾南风也乐得与太子母慈子孝。她自己没儿子,东宫毕竟是正统,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与太子闹僵。
然而,这个儿子越大越与贾后离心离德。尤其这两年贾南风掌权后,太子屡屡与她为难,加上贾南风的从兄贾模、妹妹贾午、侄子贾谧各个都与太子有过节,总在她面前说太子坏话,引得她对太子越加不满。
前不久,贾后的从兄贾模来告密,道成都王与太子在东宫有“僭越之语”。这种事,捕风捉影易,寻求实据难。不过要试探太子这样的少年,贾南风有的是办法。
这不,前几天她借机把与太子交好的成都王调去了邺城,又故意在宴上对调了贾谧与张华的座次,就是想看看,在没有外人怂恿的情况下,太子到底会怎么做。是顾念旧情,隐下这事呢,还是抓住机会,大作文章?
不料太子真选了后者,贾后失望之余,反而大大松了口气。人最怕被感情绊住手脚,太子这番绝情,她以后行事反倒少了顾虑。
小黄门禀完事,屏气凝神地站在阶下,等待皇后进一步指示。
贾南风却半晌未动。良久,她一扬广袖,招那黄门近前,懒懒地问:“听说天子最近宠幸了一个姓赵的宫人?”
小黄门冷汗直出,头埋得更低了,三九的天,汗却流了一脸。他是天子近臣,然而皇后却对天子诸事了如指掌。
他终于扛不住,颤巍巍地跪下磕头道:“娘娘恕罪!不是奴隐瞒不报,是卯阿耶他……他不让奴讲,道天子只是一时之乐,犯不着给娘娘添堵!”
贾南风听罢嘴角带笑,勾过一缕夹着白发的青丝在手中把玩,又拿发尾撩拨跪在地上的小黄门,轻快道:“怕什么?本宫母仪天下,还容不下一个宫女?”
随即脸色一肃,命身后的陈舞拟旨,册封那赵氏为充华。
陈舞小声提醒她:“娘娘,充华乃九嫔,此女初初进宫就得高位……”
贾南风一个眼风扫过去,这下轮到陈舞发抖了,只好乖乖闭嘴,研墨拟旨。
那小黄门却更加惶惶了。谁不知道贾后悍妒成性,但凡受宠的、有孕的宫人最后都被贾后想方设法地给害了。否则天子也不至于人到中年只得太子一个儿子。今天是吹了什么风,让这母大虫突然大度起来了?
小黄门带着一脑门的疑问捧着皇后的懿旨回了未央宫。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冷风一吹更觉料峭。
他加快步子,想着赶紧把这道烫手的旨意交给卯穗。
唉,还是卯阿耶说的对,咱们做奴材的,就得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