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顶明晃晃的灯此刻如同是审讯室的灯,晃眼又灼人。
“都是朋友。哥你也知道,国外大家的性格外向开放,拍个合照没什么的。”
徐砚祈在听明栩说话的时候,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如静默的潭水,深不见底。明栩感觉自己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偏偏又不能表现出一点的心虚,不然以他的洞察力,肯定会穿帮穿透了。
“拍个合照没什么的。你这话说得,”徐砚祈故意停顿了一下,“倒和以前的你不太像。”
“我记得,你十三岁那年,有个小姑娘来家里做客,追着我喊了一天哥哥。之后一整天你都没搭理我。”
其实也不算是没有搭理,只是第二天,明栩像是老鼠躲猫一样,躲着他。
她性子看似软,骨子却硬,身上会有一种拧巴劲,她还总是徒劳地想藏起来。
那天正好是周日,本来早早说好让徐砚祈陪她一起去游乐园,也没了心思。原因就是那个小姑娘前一天一个劲儿缠着徐砚祈,两家又是关系很好的合作朋友,徐砚祈对客人自然得有礼数。
“徐哥哥,我想吃苹果,你会切苹果吗?”
“徐哥哥,你长得好好看,以后可以给我当哥哥吗?”
“徐哥哥……”
厨房里,徐砚祈在给小姑娘小苹果。明栩悄悄躲在门后,却被徐砚祈看到,他叫她过来,“栩栩,要吃苹果吗?”
明栩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瞅到那个小姑娘抓着徐砚祈的衣摆,摇了摇头,“不要。”
说完以后,就跑了。
她在后花园小池塘边坐下,晃荡着腿。后来那个小姑娘还跑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徐哥哥给我切的苹果,给你吃。”
明栩看着对面女孩递过来的用牙签签着的苹果块,想起爷爷教的,做人不能小气,伸手,“谢谢你。”
可明栩刚要拿,小姑娘手退了一步,“我把苹果给你吃,以后徐哥哥就是我们共同的哥哥,好不好呀?”
明栩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不用了,我不爱吃苹果。”说完,她又跑掉。
小姑娘是走了,第二天早早就期待和徐砚祈出去玩的明栩却突然变了卦。
早晨,餐桌上。
“哥哥,我突然想到我今天有点作业,我不想去了。”明栩对徐砚祈说。
徐砚祈当时还不理解,“作业多吗?我们可以去玩半天。”
明栩摇了摇头,“不了,我不想去。”
说完,她就快快吃完了手里的包子,上了楼。明栩那几天有轻微感冒,徐砚祈想到她没吃药,他站起来,泡了药端着给她送上楼。
明栩在书房,趴在桌上没精打采地看着习题。
徐砚祈敲了敲门进来,对她说,“药没喝。”
明栩直起身,“哥哥你放这吧,我等会喝。”
“作业难吗?”徐砚祈把药放桌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哥哥。”
明栩站起来,推着徐砚祈的背往书房外走,“我自己能想出来,不用哥哥操心了。”
再之后,徐砚祈在客厅,她就跑到后花园,徐砚祈去找她,她就说要去做作业。
徐砚祈不傻,不会看不出明栩的反常。他往前推测了一下,想来是昨天的小姑娘总是缠着他,明栩昨天都没办法跟他讲话。
傍晚,徐均让徐砚祈带着明栩去散散步。明栩也是一口拒绝。
徐砚祈不同意,拿出了哥哥的身份,硬是压着她把她拉出了门。明栩就这么跟在徐砚祈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他的影子。
“栩栩不开心了?”徐砚祈本就放慢了脚步,却一直没等到明栩跟上自己,他索性停下。
明栩也停住脚,抬头看他,“啊,没有。”
没有不开心,她自己消化消化就好了。
徐砚祈双手搭在明栩的肩膀上,弯腰,双目与她齐平,少年初长成,模样俊俏,那双眉眼好看又温柔,“有什么不开心的,告诉哥哥。”
“没有不开心。”明栩摇摇头。
“因为昨天的小丫头。”
明栩嘴一撇,有点委屈,“不是,哥哥你不要乱猜。”
“栩栩,哥哥只会是你一个人的哥哥。”徐砚祈向明栩保证。
明栩觉得惊讶,眼眸像是被一下子点亮了,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哥哥怎么知道的?”
“傻小孩。”徐砚祈揉了揉她的脑袋,俊俏的眉眼生笑。果然是这事儿。
“哥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哥哥。”
“嗯,当然。”
明栩没有发现,后来来家里的客人有比他小的女孩时,他总是很凑巧地不在家,或者是把明栩也带出去。
不过那时候的明栩只是不希望有人分走自己哥哥的爱,那时候的徐砚祈也真真是把明栩当个小孩。
谁能猜到,彼此的感情会变质。
到底是还没长大。
所以徐砚祈现在听到她说的话,是觉得不太可信。
明栩觉得耳根有点发烫,鼓了一下脸颊,着急解释,“哥,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不懂事。再说了,这和男朋友又怎么一样。”
“是啊。哥哥和男朋友怎么能一样。”徐砚祈眼里带着淡笑,重复她的话。
话里的意味却是不同的。
连对自己的哥哥都有占有欲,对男朋友怎么会没有。
明栩听出来了。
她眨了眨眼,“我和阿泽彼此之间很信任。”
“再说了,我在国外也有一些异性朋友,阿泽知道的。我们都不赞成因为一段恋爱关系而杜绝和异性成为正常的朋友。”
徐砚祈盯着明栩看了几秒。倏尔他轻笑一声,似乎无意再追究下去,“是我想多了。”
“帮我和你男朋友道个歉,下次请他吃饭,作为哥哥,会好好招待他。”
“好。有空再约。”
明栩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着纪珈泽应该不乐意吃这个饭,毕竟是真真切切感受过徐砚祈的“不友善”的。
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不管徐砚祈信不信、信几分,至少徐砚祈放她过去了。她不相信徐砚祈这么忙,之后还有心思揪着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和她掰扯。
“时间不早了,哥你快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急。”徐砚祈起身,把碗筷和杯子带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清洗。
“我来洗吧。”明栩跟上他。
“不用,我来。”
“你是客——”明栩话音未落,把剩下一个字吞了回去。
徐砚祈侧眼瞧过来,眼尾倒是掠过一丝凌然。
“我是客人?”他反问,把她的话补充完整。
“不是。”明栩抿了下唇。
“那是什么。”他又继续问,显然对她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不悦。
“不是客人,我只是想说,你来我的住处,那肯定是我招待你,哪能让你洗碗。就像我要是去你那里,你肯定也不会让我洗碗呀。”
徐砚祈能理解明栩的解释。洗碗的动作利索,嘴上不忘回复她,“请我吃面不就是招待我了。”
“你说这些话,反倒是显得兄妹之间生分。”
徐砚祈把碗具放好,抽了一张纸擦手,同时朝明栩转身,垂眼看着她,却不说话。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
明栩还想解释,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却然哑言。
“栩栩,很久没有好好看看你了。”
徐砚祈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他的嗓音低沉,语速缓慢。这话说出来,给人的感觉颇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彼此已经没有爱人的身份,但仍有一份割舍不得的情感萦绕在话语者的周身。
他这话说得突然又反常,明栩给出的反应很真实。
明栩一愣,呼吸一下子错乱。她的眸光像是平静的溪面乍起波澜,整个人如受惊的兔子往后退了一步。
明栩的动作和表情被徐砚祈尽收眼底。
徐砚祈眼波微动,眼尾收了一下。
徐砚祈一手撑在厨房台面,弯腰,略凑近她,眉心轻轻压着,端详她的面庞。
下一秒,他如若平常寒暄一般叹了一口气,“我们家栩栩真的是瘦了很多。我记得你高中那会看着比现在还胖点。”
如果说刚刚那句“很久没有好好看看你了”语气实在不符合哥哥的身份,那么这句又好像很正常了,分明就是对妹妹的正常关心。
连在一起,明栩给出的解释是她想太多了。
可徐砚祈这张俊脸在自己眼前放大,她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浓密的睫毛。他又这么看着自己,实在是让她内心慌乱。
徐砚祈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你怎么看上去有点紧张。”
明栩的耳根刷一下红了。像是经验不足的小偷,见到一点光亮就害怕躲藏。
“什……什么紧张。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徐砚祈直起腰,他身形高大,倏然给她一种逼仄感。男人从始至终表情却都没有特别大的变化,“没什么,哥就瞎说说。妹妹……在哥哥面前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他走到岛台边上,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朝着门口走去。
直到门被关上,明栩都还定在原地。
刚刚的徐砚祈给她一种错觉,他像是在兄妹这条界限上试探着踩了一脚,又慢条斯理、不着痕迹地收回去。
明栩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脸,回忆起徐砚祈那句不对味的“很久没有好好看看你了”,只觉得脸颊发烫。
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一句来自兄长的关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她内心反复给自己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