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千面生 第2章 Overnight

蓉城的天空今日雾蒙蒙的，虽然还没到冬至，周身的空气已经冷的刺骨了。凉风像淬了烈酒的锋刃，一刀一刀划过脸颊，风刮在脸上很疼，寒入心间却更痛楚

秦鹿的眼眸瞥向旁边的秦杳，声音有点凉

“一定要去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听过么。”

秦杳还了他一个白眼，又低头在手机上打字，随意的回他的话

“有什么仇一顿饭解决不了，他欠你钱了？什么误会好好聊聊就清楚了”

如果真的只是欠他钱就好了，秦鹿心想

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样复杂，甚至决裂也没有任何预兆，只是突然，就不联系了，只是一转眼，就走散了

“哥，他到了”秦杳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的眼眸失焦了一瞬，很快就重新找到定点。瞳孔微微颤动，像磁铁的正负极一样，隔着玻璃窗，毫无预兆的，被那一道颀长的身影吸引住。

像是某种感应，宋林深抬起头，和秦鹿正对上目光，两人的眼睛里映出对方的影子，明明那么远，但又偏偏那么清晰，秦鹿先撇开了目光，敛下眼眸，抬腿跨进了餐厅

包间是靠窗的，秦杳跟在秦鹿身后进来，掩上了门

她不是傻子，她当然看得出来哥哥和宋林深之间的气氛诡异。

攒这个三人饭局的初衷，也只是为了让他们解释清楚，不需要冰释前嫌，解释清楚，她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带着误会老死不相往来

桌子是长方形的，宋林深坐在进门的那个地方，秦鹿和宋林深坐了个对角线，秦杳叹了口气，在秦鹿身边坐下了

服务生拿来了菜单，又默默的退下。宋林深接过菜单，指节在上面敲了两下，他几乎没有看菜单一眼，垂着眼把菜单推向兄妹俩：“看着点，我没什么忌口。”

秦鹿没伸手，他的神情一如这三年来的每一天那样淡漠，微勾的眼角本该是多情的象征，于他脸上，却只显冷，薄唇抿住，眼神自始至终都只在手机上没动过，他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感到不耐烦。秦鹿突然想起来，秦杳说宋林深报的专业是表演类的，心里嗤了一声

虚伪，假意，果然和他的人一样

他从秦杳手中接过菜单，他记得…宋林深好像吃不了辣。带着孩子般的幼稚报复心理，秦鹿拿着圆珠笔，在剁椒鱼头和辣子鸡后面的方框里打了勾。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这样做了，就会让心里那种被背叛的感觉，消去一点。

秦杳早已选完了菜，唤了服务生把菜单交给他，服务生接过菜单离开包间之后，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秦鹿垂眼划拉他的手机，宋林深就看着桌子发呆，只有她一个人在操心他哥哥岌岌可危的人际关系。两秒钟后，秦杳选择逃避

“林深哥，哥，有什么想喝的吗，隔壁有家咖啡店，我顺便去买点”

秦鹿头也没抬，言简意赅：“焦糖拿铁”

宋林深愣了愣，莞尔：“我随意”

秦杳非常愉快的决定买三杯焦糖拿铁，拿着手机就出了门

包间里的气温骤降三度，安静了很久，好像会这么一直安静下去的时候，宋林深抬头看秦鹿，眸子里那点礼貌的笑意也湮没了去，他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小鹿…谈谈？”宋林深率先打破了沉默

秦鹿觉得好笑，三年前他先抛下那样小的自己，独留他一个人对着回忆黯自神伤，三年过去了，他良心发现需要来编造一个迫不得已的谎言，来搪塞他这个“孩子”吗？

三年前的那个下午，聊天记录停留在零点整的“生日快乐”，秦鹿守着那块早已融化的生日蛋糕，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明明是润物无声的春雨，他却觉得像千万银针，一根一根，刺进他的心脏，痛的难以呼吸却又发不出声。那时的他才初一，是街坊里人人称赞的小太阳一样的孩子。那时的他，日日与宋林深同行，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但那么多年的友谊，在一通通机械女音的播报挂断音频的电话里，一条条石沉大海的短信里隐去了踪迹，那时的秦鹿想不明白，现在的秦鹿也想不明白，明明前一天还给他发生日快乐的宋林深，为什么一下子就联系不上呢？问了他们每一个共同好友，他们都不知道宋林深在哪。直到第二天上学，他才知道宋林深转走了，甚至来不及等到下个学期，来不及给他说一声再见

那个下午，春雨淋坏了那块蛋糕

秦鹿闻声，这才抬首看他。三年过去，他的容貌其实没什么变化，眉峰不明显，眼眸细长，眼尾却是微微垂下的走势，看上去很无辜，好像他永远那么人畜无害。总的来说，宋林深的脸还是那样的具有欺骗性，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好像很温柔，很可靠。如果秦鹿不认识宋林深的话，他恐怕也会以为宋林深是那样的好哥哥，好朋友。

“谈谈？好啊，请”秦鹿直起腰，右手抬到桌子上一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宋林深也很纠结，他不知道是否该告诉秦鹿真相，这些话，在三年前离开的时候说，可能还有用，但三年后再来解释，就有一种手忙脚乱掩饰的感觉，他不想他们之间有任何误会，但他的理由，确实扯淡的要命。到最后，他也只是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话

“当年…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这句话声音很轻，尾音几乎听不见，但秦鹿听见了，他不想跟宋林深去争执什么原因为何，也懒得向他去要一个解释。宋林深离开一年左右，他的父母离婚，这本来是秦鹿意料之中的事，父亲出轨，自然不想要他和秦杳两兄妹的抚养权，母亲出身书香门第，算得上很富足，父亲美其名曰为了孩子们的未来生活，毫无心理负担的把他们两个甩给母亲。母亲一开始认认真真的照顾了他们几个月，后来厌烦了这样麻烦的事务，彻底舍下他们，除了卡里每个月多出来的数额并不大的数字和一套平平无奇的房子，他们几乎体会不到母亲的存在。

秦鹿当时也拽着母亲的衣袖，另手牵着妹妹，噙着泪问她为什么要离开，母亲只是拂开他的手，什么也没说，拖着行李箱就踏上了离开的航班

从那个时候起，秦鹿就明白，原因和真相，是最残忍恶毒的字眼

“噗…我明白，世上那么多不可控因素，你刚好碰到了，就是这样，对吗？”原本善解人意的话语，在秦鹿嘴里却带上了讥讽的味道。他本就音色偏冷，尾音稍微打个转向上扬，就有种挑衅的味道。秦鹿很清楚他的话实际上不会给宋林深带去什么困扰

原本也只是他，庸人自扰

但他就是想说，他近几年越发的肆意，心直口快，往往话出了口还没经过大脑

宋林深好像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秦杳推开了门

“嗯…在聊天…？”秦杳推开门的手顿了顿，有些局促

“没”

“嗯”

两个不同的声音响起，宋林深和秦鹿对视了一眼，秦鹿率先撇开了眼

“进来吧，菜应该快好了”最后还是宋林深出声解了围，秦杳松了口气，把买的咖啡一个一个递好了，坐回秦鹿旁边，眼观鼻，鼻观心，欲言又止最后选择闭嘴。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几个服务生鱼贯而入，把菜上好后很安静的退出去了

秦杳喜辣，秦鹿又拱火般的点了两个辣菜，宋林深看着这一桌“满江红”，有点怀疑这兄妹俩是不是专门来搞他的。心里胡乱想着，但面上却不显，一样的挂着那样温柔的笑。

他一边吃饭，一边笑着跟秦杳聊天

“小杳要初中毕业了吧，初三了？”

秦杳也乐得跟这个大哥哥寒暄：“嗯，我是上半年的，刚上初三”

秦鹿丝毫不参与他们的话题，非常平静的边吃饭边刷手机

“小杳打算考哪个高中？”

“唔…蓉三中吧，那里升学率挺高的”

蓉三中是整个蓉城都能排的上号的高中，当地人简称三中，以其文科成绩而出名，它也有附属的初中，宋林深当年就读的三中附中，他不偏科，文理兼优，三年来没少被挂校园墙表白，本来以为可以直升三中，但初三就半途转走了。

“三中啊…那所学校是不错，你哥呢？”

秦鹿突然被点了个名，抬起头，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哥哥？哥哥也念的蓉三中”

宋林深啊了一声，点了点头，笑着说：“不错，三中分数线挺高，有把握考上的成绩都挺好”

秦杳很开心被这个大学霸夸奖，转过头想找她哥炫耀，秦鹿一如既往地没抬头，语气鄙夷：“出息。”

是错觉吗，她感觉一顿饭吃下来，他们两个的关系更僵硬了.....

寒暄过去，餐桌上就只有筷子撞击碗碟的声音了，安静的要命。秦鹿悄悄抬眼看宋林深，平常淡淡的唇色已经被刺激的殷红，有一种妖艳的美感

要了命了，他在想些什么？

他或许应该是该恨他的，在本来就汲取不到多少爱意的成长环境里能遇见宋林深，秦鹿或许是幸运的，但这点幸运，需要他用一辈子的运气去赌，他做不到。但他好像也应该感谢他，最初的爱与喜欢，都是宋林深教给秦鹿的。

窗外又下起了雨，像那个下午一样，压抑，低沉，闷得秦鹿喘不过气。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无比的讨厌雨天，那样阴暗潮湿的环境，会让他想起宋林深，想起那个会给他撑伞的人，但再睁开眼，雨已经浸湿了发梢。

结束了这场寂静的饭局，雨已经停了，地上有坑坑洼洼的水坑，像镜面一般，平淡无波

但每一个水坑，都倒映着一片天空，每一点风吹草动，都吹散了一片云彩

出了餐馆以后，三个人就分了手，蓉大和秦鹿家不顺路，于是接下来的路程，秦鹿都不用面对宋林深，或者是说，不用面对他的心结。他很清楚他是在逃避，逃避宋林深，逃避过去的回忆，逃避他自己。

路上，秦杳看见秦鹿情绪不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宽慰道：“我是真心希望你俩能和好，像当年一样，忘掉那些磕磕绊绊，烦恼不甘”

秦鹿这时候的心思完全没在秦杳身上，他想知道宋林深没说完的解释，想知道真相，即使有很大可能，会让他从一个深渊，落入另一个深渊。但他还是想知道，像飞蛾扑火那样，明知有焚身之险，却一定要为了那所谓的原则，所谓的自尊前仆后继

从前的秦鹿就算是坐地铁也是雷打不动的上车就睡，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习惯就渐渐消失了，现在的他，甚至夜里也常睡不着，睡不着的夜晚，又黑又静。他喜欢在这种时候胡思乱想，有时候想宋林深，有时候想秦杳，有时候想余小鱼，有时候甚至会想明天的日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夜晚太长，长到秦鹿可以从头细数自己可怜的人生

今天也是，是千千万万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中的一个，明月高悬，星子闪烁。

秦鹿合上眼，习惯性的放空大脑。但今夜不平，那乱如杂线的思绪像是被人用蘸了水的梳子，一绺一绺理顺了，缠绕茧裹，伸手剥开厚厚的丝茧，那是他压在心底尘封了半年的面孔

今夜太短，短到只够在梦里遇到宋林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