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千面生 第1章 最初的起点

最初的起点

深秋的空气很凉，很多学生已经穿上了长袖校服，朔风簌簌，冷清却又不凛人，像山涧的泉水淌过额头，顺着下颌又汇入溪流，越海汐音

下午五点，宋林深还在上课，初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五六点才放学，秦鹿这时候才五年级，放得很早，每天在教学楼四楼的活动室写作业，五年级的作业不多，写不了多久就做完了，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从窗外看着宋林深垂着头，背脊挺直的模样

秦鹿一边看着他发呆，一边盘算着今天怎么名正言顺的找他蹭饭

下课铃很快就响了，秦鹿收拾好书包，弧着眸笑，在教室后门探头探脑

“林深！这里！”小时候的秦鹿总是花花绿绿的，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宋林深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跟前，尚显稚嫩的手掌揉乱了他的头发，微长的发丝凌乱的躺在头上，像是刚从被窝里拱出来的翠鸟头上的翎羽，显得迷茫又幼稚

两人并肩下了楼，五点的阳光静静描摹他们的轮廓，把年幼的美好印刻在橙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一高一矮，走出了校门。一路上，秦鹿总是喋喋不休，像不会停息的永动机，他似乎遇见宋林深就会打开一种莫名其妙的开关，恨不得把今明后三天的菜名报给他，宋林深到底也是年纪不大，聊着聊着就开始跟他一起报菜名

公交车巨大的轰鸣声接近，两人并着肩上了车，寻了一个空闲的连座坐好，车这种东西从小就对秦鹿有着致命的催眠效果，其严重程度达到了把他绑上车都能马上睡给你看

他们学校是起点站，家却在终点站，中间接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确实可以让秦鹿酣梦半晌。宋林深收回眼，就看见秦鹿开始点脑袋了

他抬手看了眼表，上车十分钟，有进步，上次三分钟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又过了五分钟，秦鹿实在是困的不得了，迷迷糊糊的一头埋在书包上睡过去了，年幼的五官尚稚嫩，却也能看出上帝的偏爱。宋林深心中微动，轻轻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脑袋，那带着清浅呼吸声的星星，就落在了他的肩头。

睡梦中的秦鹿恬静美好，少了几分聒噪，耳目没了侵扰，宋林深才静下来这样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眉眼，秦鹿不是那种一眼会给人留下很深印象的长相，但是看的久了，放空脑袋时，他的脸就极具侵占性，毫不讲理的占据了他整个识海，就像他本人一样，喧嚣而放肆

梦醒，人非。再睁开眼，公交车上空无一人，秦鹿抬手关掉了蓝牙耳机里播放着的音乐，清越的歌声戛然而止，歌唱着思念的词句也突兀的中断。秦鹿低垂着眉眼，扯着唇不轻不重的嗤了声。公交车内机械的女声播报着终点站的到达，秦鹿提着书包，下了车，任由公交车在身后启动，发出巨大噪音，在柏油路上划出一道深黑色的印记。

进小区，上楼，开门，这三年他一个人无数次走过这条路，他清楚进门那条梧桐道右边比左边多了一棵树，他知道小区后门的花坛有猫出没，他也知道二十五楼的天台有邻居阿姨每日晾晒衣服的身影

但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忘记了有人陪他一起走这条路的情形

电梯门开，秦鹿垂着头，把书包颠了一下，挎在肩上，走出电梯去开门，当钥匙插入锁孔，他余光瞥到隔壁的门。心里微怔，却又摇摇头，抬腿走进了家门

那里早就换人住了，是一对很和蔼的老年夫妇

“哥！回来啦？”秦杳的头从隔壁书房探出来，打量着自己“风尘仆仆”的哥哥，半晌，没忍住笑出了声“哥你怎么回事，一脸好像你同桌欠你钱的表情，怎么，打架了？还打输了？”

秦鹿本来就没什么心情理这位活泼吵闹的妹妹，换了鞋抬眼看她

“真无聊的话，我联系你物理老师多加两套试卷”

说来也巧，秦鹿一家子好像全都在理科上差点天赋，无论是作为政府文职人员的父亲，还是新闻编辑的母亲，在学生时代都是极端的偏科生。到了秦鹿秦杳这一代，虽然没那么夸张，但把数理化学到跟文科肩并肩也还是天方夜谭。因此，秦杳听到这话瞬间就哑了火，让她多做两道物理题都要命，两张卷子她真的要怀疑她哥哥是不是嫉妒独生子女想要借刀杀人了

安静下来以后，秦鹿就绕进旁边的书房写作业，直到写完，才发现太阳已经偏斜

细碎的光芒透过窗棂，在地面上画下斑驳迷离的光影，亦梦亦醒，似真似幻

秦鹿顿住了脚步，两秒之后转头，走出了书房。客厅里，秦杳盘着腿在看电视，还非常自觉的关小了声音

“…吃什么”秦鹿一句话，震的秦杳抬头看他

“哥，你别跟我说你回来的时候没去厨房把饭煮上…”

这句话一出，整个客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这个点再开始煮饭怎么说也来不及了，日头已经偏西，就凭他俩整个一做饭就跟两个三级残废一样手和脑子各自飞的能力，做好的就不是晚饭而是早饭了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三分钟之后秦杳妥协似的垂下头摇了摇

“好，行，行，我点外卖”她摸出手机，划拉了几下“吃什么？”

“随便”

秦杳有时候也不是很想要一个哥哥

两人之间又恢复那种诡异的寂静，实话说，他们两个不是关系不好，只是一个觉得对方长了十几年还是跟个小屁孩儿一样，一个觉得对方好像提前进入了老年，还是那种淡的快离开人界的老年。

就这样僵持到外卖员敲门，秦杳如释重负的开了门拿外卖。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沉默的各吃各的

期间秦杳一直在手机上跟朋友聊天，突然，她抬起头看秦鹿，表情有点欲言又止，又低头点了一会儿屏幕，再抬头看他，如此反复。秦鹿实在是受不了了，秦杳最近爱上当贼了吗

“有话说”

秦杳心虚的看了他一眼，斟酌了一下语言，决定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哥，你还记得三年之前在我们隔壁的那个大哥哥吗…就是…呃……”

“…宋林深”

秦鹿瞳孔微缩，但他很快眨了眨眼掩饰掉自己的在意，再抬头，眼神又是一片沉寂

“记得，有什么事吗”

“他回蓉城念大学了”

就这么一句话，在秦鹿心里像炸了一颗巨大的炸弹，震的他无话可说

他回来了，三年之前一声不响就转头走掉的那个人，他又回来了。明明天下之大，明明他可以一走了之，明明还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但他偏偏回来了。

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告诉秦鹿，他这次回来，绝对不是只为了读大学，蓉城的大学算不上最好，宋林深的朋友圈他也曾悄悄看过，他的分数考一线城市的高校绝对没问题，用不着纡尊降贵来新一线读书

他一动不动默了很久，一次性筷子上的汤水凝聚滴下了水珠落在碗里，涟漪泛起又归于平静。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问

“哪所学校？”

“蓉大，报的是戏剧影视表演来着”

表演专业…看上去会是那个人能做出的选择，戴上面具，就谁也不认识。都说千人千面，秦鹿却能从宋林深一个人身上，看见无数个不一样的宋林深，他一直都知道宋林深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但他以为他早已是对方的朋友，没想到他会走的这样决绝，在他的十四岁生日

“…我知道了”

“我们哪天约他出来吃个饭吧，好久不见了呢”

秦鹿垂眸，开始认真观察食物的颜色

“…要约你自己去，高中学习任务重”

“你才高一！”

“学习任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