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谷雾气未散,许安背着药篓,带着十七往山上走去。十七跟在身后,步伐稳健却小心翼翼,像是怕踩坏了山间的草木——这是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在山谷的一切,直到现在他都感觉像一场大梦,一不小心就破碎了。
先前坠崖,他伤势过重,醒来后大半时间其实都在卧床,直到前几天才终于算是痊愈,可以自主活动,但也没离开过小屋周边。因此,这是他半月来第一次走出山谷。
爬到谷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心头一紧。当初他坠崖,本该骨断筋裂,尸骨无存,如今却能站在这里,全因仙人随手之举。他抿唇,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前面那抹白影上,好像想了很多,又不敢多想。
山路崎岖,许安却走得轻松,偶尔停下,俯身采摘几株药草,动作熟练得像在抚琴。药篓渐渐装满,淡淡的药草的带着苦涩又清新的气息飘散开来,混着山间的清风,钻进十七鼻尖。他站在一旁,想帮忙却无从下手——他连药草的名字都叫不出,更别提分辨哪些能入药。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安忙碌,眼神不自觉带上几分幽怨。
许安瞥了他一眼,忽地笑了,声音清润:“看什么?闲得慌?去打点野味,一会儿吃。”他顿了顿,语气随意,“你身子好了,不能总吃素。”
许安不重口腹之欲,饮食一向清淡,之前十七伤势未好,也不能吃荤腥。不过现在十七已经恢复很好,他总不能让一个非素食者且身体正常的人天天只吃青菜。
十七眼睛一亮,像得了天大的差事,闷声应道:“是,公子!”他转身就钻进林子里,动作敏捷得像头猎豹,目光扫过草丛和树梢,搜寻着野鸡野兔的踪迹。暗卫的训练让他对捕猎再熟悉不过,很快,他便拎着一只肥硕的野兔和三只山鸡回来,恭敬地递到许安面前:“公子,可够?”
许安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整理药草,闻言抬头,瞥了眼那堆野味,感到有点好笑:“够,够了,都够我们吃几顿的了,回去收拾收拾,中午烤着吃。”,他说完,没过一会,又笑出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是我疏忽了,你吃了半月‘斋饭’,确实应该很馋肉。”
“公、公子,属下……没……”十七羞得脸通红,本还想解释,大脑却在许安的笑声里彻底短路,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回到小屋,十七麻利地处理野味,剥皮去毛,动作干净利落。许安在一旁生火,架起简易的烤架,偶尔指点两句,语气懒散却带着几分暖意。十七手脚不停,目光却总忍不住偷瞄——那白衣飘然的身影,唇角若有若无的笑,还有那股药香,让他觉得这山野间的粗茶淡饭,都成了珍馐。
火堆噼啪作响,考虑到两个人实在吃不完三只鸡一只兔子,他们只烤了一只鸡一只兔子,剩下的处理好放起来等晚上再吃。野兔和山鸡被烤得金黄,油脂滴在火上,滋滋作响。许安撕下一块兔肉,尝了口,点头道:“不错,手艺比我强。”边吃着,边示意十七也吃。
十七却撕了一块山鸡肉,咬了一口,肉香混着药草的微苦,味道奇异却让人满足。他低声道:“谢公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
许安没多说什么,靠着树干,慢悠悠地吃着,目光扫过山谷,像是陷入了某种悠远的思绪。十七坐在一旁,默默嚼着肉,心底那股莫名的悸动又开始翻腾。他不懂这是什么,只知道,只要许安在身边,他就觉得,活着,其实也很好。
吃完,许安起身,拍拍手:“走吧,药还没采完,下午继续。”他背起药篓,朝山上走去。十七连忙跟上,步伐坚定,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这个白色的身影。
……
夕阳西斜,山间的雾气渐渐浓了,药香混着草木的清气,萦绕在许安和十七身周。许安背着药篓,走在山路上,步履轻缓,衣摆随风微晃,像是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十七跟在身后,目光不时扫过四周,暗卫的本能让他时刻警惕,尽管总是忍不住偷瞄眼前白衣如雪的仙人。药篓里装满了今日的收获,十七虽不识药草,但看着许安满意的神色,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满足。
正要下山,许安忽地停下脚步,似是察觉到什么。十七的反应比许安更快,几乎是杀意浮现的瞬间,他身形一闪,如离弦之箭,消失在林中。下一刻,刀刃相接的铿锵声骤然响起,伴随着树叶的窸窣和低沉的闷哼,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许安微微一顿,眉梢轻挑,随即恢复了那副淡然的神色。他放开神识,方圆百里的景象如画卷般在脑海展开:十几个黑衣人,个个蒙面,身手矫健,刀光如雪,正围攻十七。他们的杀意浓烈如实质,直指十七,招招狠辣,毫不留情。十七一人独对十数敌,手中短刀舞得密不透风,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形在林间穿梭,像是暗夜中的孤狼。
战斗不过片刻,十七已满身鲜血,衣衫被刀锋划破,血迹蜿蜒而下,染红了地面。他的攻势却丝毫不减,刀光带起凌厉的风声,每一击都像在燃烧性命。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不要命,出手间多了几分忌惮。十七一刀劈开一名黑衣人的肩头,血花四溅,对方惨叫倒地。他趁势再进,短刀直取另一人咽喉,动作狠绝,像是早已习惯了生死一线。对方已有三四人被他斩杀,尸身倒在草丛中,血腥味弥漫开来。
然而,人数差距悬殊,十七的步伐渐显滞涩,左臂一处刀伤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眼神晦暗如深渊,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然。黑衣人被他的气势震慑,攻势一滞,双方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十七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却死死锁住敌人。在交手的一瞬间,十七就认出他们来了——王府的暗卫,他曾经的“同僚”。
十七明白了:他给王爷当了十多年的走狗,知道太多朝堂的腌臜事,所以他绝对不能活着。当初他仅仅是坠崖,却看不见尸体,王爷必有积虑。所以,才派暗卫搜寻,如果活着,杀了;如果死了,要见到尸体。
在明白过来后,他就已经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迎战。他想死。他不想给仙人惹麻烦,不想让仙人见血。
“十七,你没有胜算。”为首的黑衣人低声。
“十七”两个字,让十七本能地升起强烈的排斥与厌恶。他一直毫无由来地讨厌这个称呼。
只除了许安唤他时。
他的回应是,毫无征兆再次如利箭扑出,直取为首人的咽喉。
为首黑衣人冷哼一声,持刀挡下,随即一掌轰出,将十七拍向树上,黑衣人正要再次围攻,却在此时,许安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像是对这凡间的杀戮有些无奈,声音几不可闻,却像穿透了林间的喧嚣。
没人看见许安是怎么过来的。上一秒,他还在远处遥遥挺立,下一秒,他已然轻飘飘地接住了马上要砸到树上的十七,然后轻飘飘抱着人落地,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他抬起手,动作随意得像在拂去衣上的尘埃。刹那间,十几个黑衣人同时瞪大双眼,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下一瞬,他们毫无预兆地倒下,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十七猛地一怔,暗卫的敏锐让他察觉到异样——那一刻,周围的杀意、呼吸声,甚至心跳声,全都消失了。十几个黑衣人,竟在眨眼间没了气息,像是被死神一瞬收割。
十七握刀的手一松,短刀“当”地落在地上。他转头看向许安,脸有点红,眼中闪过震惊,还有羞意,却又迅速低下头,掩去所有情绪。
许安站在原地,白衣沾染了血迹,唇角挂着惯常的淡笑。“十七,回家吃饭。”许安的声音平静如常,像是刚从集市买了菜回来。他背着药篓,转身朝山下走去,衣摆轻晃,药香在暮色中散开,仿佛方才的血腥从未存在。
十七喉咙一紧,不敢看那突兀的红色,忙捡起短刀,低声应道:“是,公子。”他拖着满身伤痕,跟在许安身后,步伐仍然坚定,却多了几分踉跄。林间的血腥味还未散去,他却只闻到许安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像是能洗去他一身的污浊。他不知道仙人做了什么,只知道,仙人……救了他,第二次。
那些黑衣人的死,诡异得让他心悸。他却不敢多想,只是攥紧刀柄,指节泛白,心跳乱得像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