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透过落地窗清晰可见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点点灯光都有想要到达的终点。
而正在办公的男人却无暇分神欣赏。
偌大的办公室里灯光亮得刺眼,灰调极简的风格让本就严肃沉闷的空间显得更加压抑,一如它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随着签字笔在纸张空白处落下最后一划,笔帽盖上的一刹那,它完成了今天的工作量。
柏砚摘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低着头闭目养神的同时缓缓吐了口气。
再睁开眼,他还是时刻整装待发的模样。
目光不期然撞上壁式书架上的物件,柏砚眼眸微动,却很快移开了目光。
但错乱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珠串,柏砚冲着紧闭的门口道:
“刘……”
随着门锁一声转动,办公室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柏砚想要喊的人出现在眼前。
人来的这么迅速,柏砚当下却无心注意到反常,只是有些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对方可就显得急切多了。
刘翊许作为一个稳居总裁秘书交椅多年的男人,除了会察言观色之外,“老板加班我加班”的精神也必不可少。
等他完成所有工作,正兴奋地哼着歌思考该怎么向自家老板邀功时,一通电话好巧不巧干碎了他的美好幻想。
急匆匆进来的刘翊许自然没有听到柏砚的召唤,但这不妨碍他感受到了办公室里突如其来的低气压。
作为一个称职的秘书,他觉得还是自己接下来要汇报的事情更为重要。
小白杨般挺拔的刘秘书三步并作两步,一边走上前一边开口道:
“老板,司机打电话说您弟弟跟人打架了!”
***
江栖蜷缩着坐在包间里的真皮沙发上,周围一片狼藉。
地上四散着玻璃酒瓶碎片,里面的液体早已经随着容器被破坏而迸溅在墙上、桌子上,最后滴落汇了一地。
当然这其中还不包括会所里用来招待客人的果盘零嘴等的残骸。
旁人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想象出这不算大的空间里之前爆发了多么激烈的冲突。
柏砚匆匆打开门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要不是轻微的响动,他甚至都看不出还有个人低着头缩在沙发上。
“先生,您……”
门口是两个工作人员,乍一看到柏砚这个眼生的人冲过来,下意识想拦却又瞬间被那双满是冷意的眼眸逼停。
能出入这里的人他们大多惹不起,但上面又要求得封锁这边的消息,他们为了粉饰太平已经在这守了好一会了,见状不由得皱眉确认起他的身份。
柏砚没分给他们一个眼神,径直走了进去,留门口两个人面面相觑。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迟疑,却又不敢这么放纵,正准备硬着头皮阻止柏砚时,肩膀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刘翊许进门先是找值班的经理大致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一回头就看到有人要拦他家老板。
柏砚是有教养脾气好不错,但那指的是一般情况下。
遇到那位小祖宗的事情,刘翊许认为,没有一件事是可以算一般情况的。
这个认知让他手比脑子快地阻止了那两个人的动作,他一手搭一个人的肩膀,不容抗拒地把人往回带。
“麻烦二位了,我们柏总比较追求效率,如果因为解释这些小事浪费他的时间,柏总会不高兴的……”
外面发生的事情柏砚并不关心,他只看着那小小的一团。
因为职业的原因,青年今天穿得也很休闲,看起来青春洋溢,与这个推杯换盏的地方格格不入。
因为低着头的缘故,露出了后脖颈的一片肌肤,青年本来就白,在明黄色针织外套的衬托下更是白的透明。
柏砚眼底情绪翻涌,他无视满屋子狼藉,只停在了沙发前。
他弯腰屈膝堪堪停在了离对方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毛茸茸的头发随着呼吸一抖一抖的,再加上单薄的身形,看起来可怜极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沉冷气息,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江栖?还清醒吗,能不能认出我?”
柏砚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只是清醒理智地在确认毫无动静的青年是否意识清楚。
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已经被刘翊许带走,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柏砚的询问过后便是无尽的寂静。
他不说话,柏砚也识趣的不催促,甚至维持着屈膝的动作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终于抬起头。
他小半张脸上都是血迹,胸前的衣服被扯得凌乱不堪,也沾染到了不少血迹,而他本人却恍若未觉一般,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说:“我没喝酒。”
还清醒,柏砚松了口气。
他起身后退一步,随即展开搭在手腕处的西装外套,把人严严实实地包好,然后朝着对方伸出手,只是说话的语气有些冷。
“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看柏砚的反应,江栖就知道自己被误会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了,他不由得小声辩解:“不是我的血。”
“什么?”柏砚忙着打电话让刘翊许准备车,一时间没听清江栖的嘀咕。
面对对方询问的眼神,江栖顿时没了声,心里却有个声音在隐隐催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柏砚依然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决心要得到一个答案。
江栖知道,只要他敢不说话,那柏砚就一定会跟他在这里耗下去。
苦笑着闭上眼睛,江栖索性心一横,问出了他一整个晚上都在思考的问题。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要来这里?”
“是又怎么样?”柏砚收回手,看着对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漫不经心道。
简短的一句话像一道惊雷,不管不顾地向江栖劈下来,把他的四肢百骸都震得发疼,疼的他快要连最后的体面都维持不下去。
千万句恶毒的话涌到嘴边,却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被卡死。
柏砚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又怎么样?事实就是你毫无防备地进了这里,要是我早点知道……”
说着,柏砚顿了顿,故意躲开江栖的目光,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起来,咬牙切齿开口道:“我会让你在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就受到教训!”
他在期待什么?江栖有些自嘲地想,他摇了摇头,甚至没有力气继续和对方针锋相对。
“……哦,你放心吧,我不会再给你们家丢脸了。”
江栖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柏砚怕的不是他出意外,而是他出意外后会给柏家带来多大的舆论危机。
坚持了一晚上的脊背忽然又压上了千斤重的东西,压得江栖喘不过气来,他有些无措地抓紧披在身上的外套下摆,因为太用力以至于双手发白也没有发现。
“不用你假好心!”江栖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也是你的家……”
柏砚转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沉沉,好半晌才低声叹息着跟上去。
“你以前从不打架,今天的事情我需要一个理由。”
车子停在江栖家小区门前,柏砚再次开口。
他转头看着对方,余光透过车窗也看到了那个算不上豪华的小区。
江栖打开车门的动作顿住,却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一点也不像他。
柏砚一个晚上都在刻意忽略的事情,此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冲击大脑,试图得到认可。
“你——”
“你都说了,我从来没打过架,现在叛逆,想试试,不行吗?”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在密闭的车里响起,柏砚的目光没有离开对方,但他却还是看不清。
江栖语气倨傲,但他总觉得,对方的表情不会是这样的。
他第一次对车子的遮光性太好不满起来。
收敛情绪,柏砚低声道:“爱怎么样都随你,没有不可以,但起码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否则见了老爷子你也不好解释。”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江栖的脸。
江栖闻言猛的转头,满是探究的眼神仿佛要将柏砚洞穿。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冷哼道:“随你。”
江栖的房子并不大,两室一厅的结构看起来很是宽敞开阔,按照自己喜好装修的房子住起来格外舒服。
江栖一进门就把人晾在客厅,自己则自顾自进浴室洗漱去了。
他以为对方只不过意思意思,看他拒绝的意图这么明显了,再怎么样也应该识趣离开了吧。
但柏砚就像不懂他的暗示一样,以至于江栖现在只能不情不愿坐在布艺沙发上任人宰割。
虽然主要是他伤人,但洗干净身上的血污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挂了彩,甚至颈侧还被划开了一道不算小的口子。
伤口泡的有些发白,但仍依稀可见其狰狞,柏砚不敢分神,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药。
两个人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应该说是江栖好不容易不单方面挑衅柏砚,两个人一个耐心细致地擦药,另一个不情不愿地听从指挥,画面竟然莫名和谐。
深夜,一辆迈巴赫在道路上行进。
刘翊许苦哈哈充当司机,同时还不忘跟柏砚汇报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老板,被……的那个已经送医院治疗了,包间里没有摄像头,江栖不愿意说的话就只有等那人醒了,或者我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目击者。”
柏砚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听刘翊许说完,他只是点点头,说道:“嗯,交给你去办,我要最后的结果。”
刘翊许开着车,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柏砚,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事?”柏砚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短暂视线,低声开口。
“没,”刘翊许下意识否认,但走廊监控录像里的某一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沉默了片刻又改变了主意。
只见一向从容的刘秘书扯了扯领带,深呼吸几下之后又有些不太自然地清了下嗓子,然后毫不拖泥带水道:
“一点不太成熟的推理,就是感觉这件事情,极有可能和柏老先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