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砚回忆着所有的细枝末节,脑子里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细节。
“今天怎么有时间回来陪我和你妈吃早餐?”
柏英杰用餐刀将果酱涂在面包片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了解起了柏砚的近况。
“周末没有什么事,而且也很久没回来看望您二位了。”柏砚敛下神情,低头喝了一口牛奶。
“儿子愿意回家是好事,怎么让你搞得跟审问犯人似的……”柏母欧婧虹放下手中餐具,淡声回应他。
说着,她对柏砚露出笑容,慈爱道:“都回家了,可得多吃点,看我儿子忙着工作,都瘦了。”
柏砚张了张嘴,却在二人你来我往中哑然。
他眼前的女人保养得宜,年近五十看起来却像三十出头,一头乌发挽在脑后,显得更加优雅得体。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人,商场上的手段却利落果断,即使退居家庭多年,手里却还牢牢地抓着整个柏氏近半的股份。
如果是在别的家族,那也许还能多多少少用一句伉俪情深来解释,但放在柏家,再好的感情也不足以成为将利益拱手相让的理由。
能和柏英杰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并且不让对方占到一分便宜,光这一点,就让人不敢小看。
欧婧虹见他有些魂不守舍,转头用手肘杵了下坐在身旁的丈夫,迎着丈夫的目光隐晦地看了眼柏砚。
她藏在眼神里没有说出来的话,柏英杰一目了然
有时候夫妻间的默契就是这么神奇,哪怕是平日里再貌合神离的两个人,在面对某些共同目的时也能做到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
柏英杰放下餐具,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开口道:
“刚好你今天回来……前阵子听说你张世伯家的千金就要毕业回国了,强强联合总是好的,张家也是这个想法,到时候替你弟弟接一下人家,别怠慢了。”
虽然权柄大部分已经移交,但柏英杰享受了大半辈子坐在高位的待遇,和他人的交流中总是带着不经意流露的高高在上。
柏砚动作微顿,反应却极快,在所有人都没看出异样的时候恢复正常的样子,他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神情。甚至没问对方的任何信息,只是低声应了句好。
儿子的服从仿佛令柏英杰极为受用,和身旁的妻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他难得地在长期的命令与建议般的交流之外给予了谆谆教导。
思索片刻,他道:“商场之中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很多时候不能感情用事,把所有人的利益牢牢拴在自己身上,才能获得最大的助力……”
“爸你这话可要小心着说,我们家里的人听了当然知道您这是在传授生意经,这要是让外面不明所以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们家要倒闭了呢,整天这个助力那个得利的。”
轻快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话音未落,瘦削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相比于柏英杰夫妇二人的错愕,柏砚则是显得尤为淡定,甚至不需要回头,凭借声音就已经认出对方。
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着声音喊了那人的名字。
其中的警告意味毫不遮掩。
但对方却不吃他这一套,不仅如此,还朗声挑衅起来。
“怎么了哥哥,江栖这个名字有这么好听吗?一大早的还没见着我呢,就开始念着我的名字思人啦?”
柏砚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像是并不在意江栖带着刺的话。只是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眸像是瞬间蒙上了云雾,让人看不清里面隐藏着的情绪。
“既然回来了,坐下一起吃个早餐吧。”
正当江栖以为不会再收到回应的时候,柏砚开口了,很平常的话语,仔细听却觉得声音似乎有些冷。
柏砚总是这样。
对自己不关心的人和事冷漠到甚至都不会多花一丝心力去关心,更别说有其他情绪。
倒是显得别人像个独角戏演员,真是无趣极了,江栖嗤笑一声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
他信步闲庭走到餐厅,看见餐桌上各式各样的早点后仿佛是高兴极了,顾不得洗手,拉开凳子就一屁股坐下。
旁若无人地抓了片烤面包塞嘴里,一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热牛奶一边含混不清道:
“吴妈快给我加套餐具,昨天睡得晚,到现在还没来的及吃早餐呢!”
“哎——”吴妈应了一声转身往厨房去,迈开腿还没走几步,缓慢低沉的男声叫住了她。
要说家里最不对付的人,非这两兄弟莫属了,只要这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那必然是要经历一场恶战。
当然,这里的“恶战”是从大少爷的角度看的,毕竟每一次都是小少爷单方面的冷嘲热讽不给好脸色。
他们私底下讨论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一致的看法就是不是亲生需慎重,特别是他们这家,俩兄弟的身份还错综复杂的。
明明当初小少爷刚回来的时候多喜欢黏着大少爷啊……
这会儿听大少爷喊自己,吴妈脑海里闪过无数本豪门兄弟龙争虎斗的情节,甚至已经开始构思大少爷开口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了。
心里千回百转,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吴妈表面还是很平静地询问雇主的意见。
柏砚为人冷淡,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冷峻而沉默的,就像现在,他不容拒绝将江栖倒好的牛奶端走,却也只是没什么诚意地低声说了句抱歉。
“吴妈,他不喝牛奶,麻烦给他倒杯豆浆。”
江栖身体微僵,眼前的食物在他眼里忽然失了焦,这使得他急切的想要找点什么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落不到实处的眼神忽然触碰到柏砚左手腕上的珠串,很普通,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普通,普通到大街上卖都不一定有人多看两眼的程度。
这种流水线劣质品,也就只有他才做得到数年如一日地贴身带着了吧。
江栖想到这,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下,他一点也不想笑,但又很悲哀地发现:人在处于某些不知所措的境地时,笑才是掩盖内心的最好办法。
柏砚来不及留意一旁江栖的反应,一回头就对上了父母的目光。
柏英杰看向他的眼底满是不赞同,他是一个商人,在他的世界里,一件事情要有价值才值得去做。
但很显然,为江栖做的事情,一点价值也没有。
柏砚可以忽略父亲的眼神,却逃离不了母亲的目光。
欧婧虹的眼神里没有丈夫那么鲜明的感**彩,她看向柏砚的目光算得上平静。
但在那样一汪深潭里,柏砚读出了一丝探究……和淡到差点感受不出来的戒备。
还没等他理清楚,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就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江栖不想继续沉浸在让自己不快乐的世界里,正好吴妈也回来了,于是试图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吃的上面。
本来就打算的私下解决,既然柏砚在,那只能找个其他的时间了。
这边江栖好不容易安抚好自己、没那么想动手了,但柏英杰似乎开始嫌他今天过于安分。
柏英杰接了个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他冷哼一声,只留给对方一句“不要留下把柄”就把电话挂了。
手机息屏后被倒扣在厚重光滑的桌面,柏英杰这才抬眼看着江栖,虽然不至于像看陌生人一样,但也差不多了。
江栖十七岁才以被收养的身份回到柏家,即使后来柏家亲子的身份揭开,也没有因此而让他有更多的关心。
在他眼里,接受了十几年精英教育的柏砚不论怎么看都比江栖这个哪方面都不怎么样的泥腿子要强、要更有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当然不值得太多尊重。
所以这会儿哪怕是得知江栖昨天被他手下的人捉弄得和人起了冲突,柏英杰也只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做出应对。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大发慈悲地通知当事人:“昨天手下人不懂事,我已经派人善后了,希望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如果江栖识相,哪怕有再多情绪,这个时候也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结果。
柏英杰好整以暇,正等着他下了这个台阶,再听从自己接下来的安排。
江栖当然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但他只是扯了扯嘴角,一脸讽刺地回望柏英杰,眼里再没有其他情绪。
他换了个坐着更舒服的姿势,只无声回了他两个字——做梦!
“砰——”
“哎呀——”
碰撞声和低呼声同时响起,瓷器碎裂,连带着里面的液体也一同倾洒在落座的人身上。
罪魁祸首一脸可惜地收回手,看看手心又看看手背,这才假模假样训斥道:“怎么回事?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没用啊……”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在场其他人除了欧婧虹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其余两人则是神色各异。
欧婧虹和柏英杰结婚二十多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丈夫被人这么落了面子却强忍着不发作,一时间疑惑更甚。
但很显然,今天没有人会替她解答这个疑问。
一大早过来兴师问罪的计划因为某人今天在而落空了,再待下去江栖自己都烦。
不过好在讨回一点利息,看着柏英杰铁青的脸色,不用想也知道这会正被他气得不轻。
江栖回了一个真诚的笑容,随后在对方要吃人的目光中起身离开。
“今天还有事,下次找个时间再回来和您叙叙旧,我亲爱的——爸爸。”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时间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柏家的一家三口却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
柏砚告别了柏英杰夫妇,上车时却收到了刘翊许的信息。
“老板,我是没想到啊,你这个弟弟也太牛了,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有种,昨天一个包厢的那些人愣是一问一个不吱声,我以前以为你多能震慑人呢,原来跟你家小少爷比,你还差点啊……”
“说重点。”
刘翊许正在滔滔不绝,好不容易抓到老板的短,他恨不得嘲笑个三天三夜。
无奈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老板恼羞成怒转移话题了,那他能怎么办?只能是无条件地配合他啦!
只见他在电话那头的语气瞬间正经起来,有条不紊道:“江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那些人都不愿意说出昨天晚上包厢里的具体情况,
关于附近的监控,刚才会所的经理打电话过来,说柏老先生派人出面在交涉,先前我们复制过来的我也看过了,都是一些比较远的画面,没几个有用的。”
这就是目前他们的全部进展,刘翊许汇报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电话听筒里一片寂静,好几次都以为被挂断了,可看屏幕明明还是在通话中。
“老板?还在听吗?接下来我们要不要重点守着医院那边?”
江栖做的事情明摆了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越欲盖弥彰就表示越有猫腻,这道理刘翊许懂,柏砚自然也懂。
他坐在后座,眼神透过车窗看向道旁飞速后退的景色,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不用了,既然他不想说,就由着他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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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