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渡 第3章 三日海

他们聊天的时候，柯治一直在边上坐着，中途冉澹有看他一眼，见他闭着眼，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轻轻晃动。

女生注意到柯治后期间也不少抬眼看他。

冶氢不知道人走哪儿去了，把柯治一个人留在这里，显得有些孤独。

“那个……”女生凑近伏在冉澹耳边，小声问：“你认识他吗？”

她抬了抬下巴，眼睛盯着柯治。

冉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没说话，女生满眼好奇地问：“那你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的吗？现在是不是单身？”

八卦地询问语气差点都要让冉澹怀疑旁边那位到底是不是她男朋友。

否则哪有人当着男朋友的面不停问另一个男人情况的。

她男朋友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扫了眼柯治，脸上揣着好奇。

冉澹瞥了眼柯治，他仍是闭着眼，周边发生什么事或是在讨论什么都与他无关的样子。

冉澹轻摇下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轻声回了一句：“不太熟。”

女生似乎有些可惜，“啊”了一声没再问，开始介绍自己说：“我叫张雅，这是我男朋友乔论安，要是到了塔屿你想找地方玩玩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

“好。”冉澹客气地答应下来。

她原只想着去彼岸岛这一件事，完全没考虑过中途停靠塔屿的时候顺便去玩一玩，经张雅这么一说，她倒是生出几分兴趣。

张雅他们走后，冉澹被风吹了太久，头发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起身准备下去，刚迈出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望着柯治，问道：“你要下去吗？”

怎么说也吃了人家一根烤肠，基本的有来有回还是要懂的。

柯治可算是睁眼了，眼底一片清明，像是休息好了的样子，又像是完全没休息的样子。

说话的声音洋洋散散：“不是不熟吗？”

冉澹怔了一下，有种在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了个正着后的尴尬。

局面有些僵持不下，柯治两手放在轮椅的滚轮上，在冉澹眼里，他手轻轻一拨，轮椅就流畅的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他转过身来，和她面对面。

“麻烦帮我推一下。”他开口。

冉澹收回思绪，明白他指的是推下轮椅，吃人嘴软，加上冶氢不在，她自然是不介意帮忙的。

在柯治身后推着轮椅，垂眸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不知道他有多高，哪怕是坐上轮椅的他也比冉澹矮不了多少，加上身上穿着的一套制服，威慑力十足。

到了楼梯口的位置，冉澹一时犯了难。

她该怎么推他下去？

柯治像是猜到了她心中的纠结，“冶氢这会儿应该在三楼的餐厅，你可以去叫一下他。”

他提出了解决办法，冉澹立马答应下来。

“那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从他身侧绕过去下楼，走了一段阶梯，脑子里忽然在想为什么不直接打个电话，拿出手机一看才知道没有信号。

到达三楼，因为还没到用餐时间，餐厅里也没什么人，冶氢就坐位于正中央的桌子那里津津有味吃着盒饭。

见冉澹过来，半点不觉得突然，甚至还邀请道：“你要不要来一份？”

冉澹看着面前的盒饭，真心佩服他的胃口真好，这会儿还没到饭点了，吃了两根烤肠的他，现在还吃着大概有三人份量的盒饭。

大概是先前知道冉澹饿了，所以一见到她就问要不要来一份。

冉澹摇头拒绝说：“柯治在楼道口，他叫你过去。”

“我去。”冶氢噌地一下起身，朝甲板的方向跑，经过冉澹身边的时候，还听到他吐槽了一句：“我还以为他愿意搁那儿待着，特意偷摸着出来吃饭呢。”

他这话听到冉澹耳里，差点就要以为柯治是那种连饭都不给人吃的无良领导。

按道理来说，冶氢走了后她不应该再去找柯治，毕竟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不知怎地，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走到一半，瞧见冶氢双手卡在轮椅扶手的空挡里走下来，而柯治不见踪影。

对上冉澹疑惑的目光，他扭下脖子往后看一眼，解释说：“柯治在后面呢。

“他自己下楼？”冉澹惊讶地问。

冶氢走到楼道中间的平台上，放下轮椅，“上楼不行，下楼稍微慢点可以。”

冉澹“哦”一声，脑子还在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冶氢又拿着轮椅往下走了，冉澹在那个位置站了许久，都没有见到柯治的身影。

这里是六楼，从甲板下来也不过两层楼的距离，等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人，冉澹有些怀疑冶氢说的“稍微慢点”究竟要慢到什么样的程度。

好奇心驱使，按捺不住上走。

走到七楼到八楼的拐角处，她终于看到了柯治。

他单手撑在墙壁上，另一只手弯腰按着大腿，他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顺着下颌滑落，重重砸在地上，碎成一片。

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冉澹忽感身子格外的沉重，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喉间更像是生了铁锈一般，连开口都变得艰难。

回想起曾经那个英姿风发的少年，在孩子群中，成为了第一个会骑自行车的人。

那个时候的冉澹刚上小学一年级，柯治已经是三年级的大哥哥了。

当时所有的小孩都骑着四轮的平衡自行车，冉澹也一样，家里给她平衡车的时候她可高兴了，觉得终于不用再看着别人骑车玩了。

趁着晚上吃完饭的时候，她会骑着新车出去，到村里的大院子里，那里经常有孩子骑车玩。

四轮的平衡车很好把握，根本不需要去学，当她骑着新车到达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孩子在那院子里玩，院子很大，有和她一样骑车的，也有在角落里玩沙堆的，边上的石头上坐着大人们扇着扇子闲聊着。

冉澹到院子的时候，有大人注意到她，热情地喊道：“澹澹，买新车了啊！”

冉澹两手扶着把手，脚上费劲地蹬着，得意地回：“是啊，我爸爸给我买的。”

边上的大人们都跟着起哄，“哟，宣岚真疼澹澹。”

冉澹是家里的独女，楚芝铃是镇上医院里的医务工作者，冉宣岚是公安局的局长。

两人都很疼冉澹，从小到大都没舍得打她一下，她想要什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会满足她。

他们对冉澹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要求，不需要她像别的小孩子一样成绩优异，只希望她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

所以冉澹一直以来也没什么过不去的烦心事，她自己对生活也没有太大的要求，即便有，也是在一些小的基础上，自己也能够满足自己。

大多时候，两人都因为工作上的原因，白天都要去镇上，冉澹整个小学期间中午，有时候包括晚上，都是在柯治家蹭饭吃。

柯治家就在隔壁，两家挨得近，于父于母待人真诚，平时楚芝铃没少往他们家送东西，让冉澹去家里吃饭还是他们主动提出的。

冉澹骑着平衡车绕着院子溜达了一圈，惹来不少孩子的艳羡。

就在她正得意洋洋地想告诉大家车是她爸爸买的时候，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阵风从身旁掠过，绕着前方停了两秒很快又绕了回来。

孩子群中有人喊：“冉澹，你哥哥来了。”

后面跟着响起一声惊呼：“你哥哥骑了一辆新车，好帅啊！”

冉澹扭头看过去的时候，柯治刚好骑着自行车停到她面前。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因为洗晒太多次面料有些发黄的迹象，下身一条深蓝色的短裤，一只手扶着自行车，单脚撑在地上，脸上的胶原蛋白让他看起来像个年画娃娃。

柯治的到来，让冉澹在孩子群中莫名的涨了几分士气。

冉澹亲切地喊柯治“哥哥”，注意力却全在那辆自行车上。

她和在场的小孩子都保持一个想法：两个轮子的，她都不会骑，爸爸说要花时间去学。

村里的小孩骑得都是四个轮子的平衡车，如今冒出来一辆真正的自行车，所有人见了都挪不开眼，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不会骑。

柯治不知道他在比自己小的孩子心中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形象，他看着冉澹，从兜里摸出糖果递给她。

“吃吗？”

看到糖果，其余孩子都两眼冒着光。

冉澹高兴地接过，小嘴甜甜地说：“谢谢哥哥。”

柯治那辆自行车的出现，让冉澹新买的平衡车很快就黯然失色。

不过她并没有为此不开心，因为自那之后，柯治每天早上都踩着他那辆自行车送冉澹上学，放学也等在校门口接她。

自行车很高，比他俩都高。

但是在柯治脚下却像生了一阵风轻盈地往前行驶。

冉澹就坐在后座，双手环住他的腰，肆意地感受着微风拂面的舒适感。

而如今，看到他扶着的腿止不住地打颤，连下一层阶梯都变得如此艰难。

冉澹心一酸，直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柯治见是她，瞳孔微不可见地震了一下，立马收回了扶住腿的手。

“你怎么回来了？”

“我只是去叫人，又没说不回来了。”

冉澹扶着他，低着头注意着脚下的情况。

再抬眼时，眼里藏着担心。

柯治脸色有些发白，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呼吸声粗重的他想把手收回，不料被冉澹抓得更紧。

她认真地说：“我扶你下去。”

“不用。”柯治果断拒绝，固执地说：“我自己可以。”

他执拗地想把手收回，冉澹两只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有些彷徨到拿他没有办法。

好在冶氢及时出现，他没有注意到此刻两人尴尬的局面，瞧见柯治脸色不太好，试探性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按照往常来说，柯治会等他把轮椅放下去后上来背他。

现在……

“不用！”他强势的拒绝。

他的固执一时间让冉澹和冶氢两人都无所适从。

柯治单手扶着墙，因为强撑导致身体上的疼痛，汗液顺着脖颈打湿了衣领，嘴唇已经有了发白的迹象。

冉澹实在看不下去，眼睛发酸，望向冶氢，希望他能够想出办法。

冶氢无奈地轻摇下头，虽然他平时没事能跟柯治两人嘻嘻哈哈的，但若是柯治真较起真来，他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最后还是由冶氢把他背下去的，柯治因为体力不支，眼瞅着差点要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幸好有冶氢及时扶住，冉澹实在没忍心看，把头扭到一边，心里一阵阵犯酸。

等她缓过劲儿来，冶氢和柯治都已经不见了。

她独自一人回到座位上，左右两边的位置依旧空空荡荡，大部分人都还待在甲板。

瞌上眼，思绪有些混沌，以前的种种漂浮到眼前时，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时间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人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回忆里。

冉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如今的柯治……

是他，又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