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缠绕的时刻,冉澹慌了神。
眼神闪躲着站直身子,乱了的心跳令她在开口时吐字不清。
“不……不好意思。”
抽回的手不自觉攥紧拳头,掌心发烫。
她不敢直视他,于是忽略了他微微变红的耳垂。
柯治轻咳一声,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被冉澹按过的地方。
“冶氢在过来的路上,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哦哦哦,好。”
冉澹巴不得自己快点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今天洗头了吗?”
刚迈出几步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
她站在他身后,他转动轮椅重新面对她。
冉澹轻轻点下头,得到他的赞许。
“洗发水味道不错。”
心脏重重跳了一拍。
躲回房间的冉澹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洗发水不是他自己的吗?
怎么说的像没用过一样?
去“野食”的路上,两人难得默契的一言不发,反倒把冶氢整懵了。
开着车,时不时瞟一眼后排,纳闷道:“你们今天怎么回事?去吃饭用得着这么沉默吗?”
冉澹暼一眼左边,后者纹丝不动,淡淡开口:“专心开车。”
接下来的路上,连冶氢都不说话了,车内安静到只能隐隐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野食”就是一家很普通的农家小餐馆,一间看似破破烂烂的小屋,门口摆放了几张小方桌,泛黄的灯泡周围围绕着盘旋的飞蛾。
冶氢刚把轮椅搬下来,推到车门前,柯治凭借着自己的臂力撑在两边坐上去。
观察着四周,店外一个客人都没有,就连路人都鲜少看到。
要不是厨房里传来炒菜和油烟机费劲的声音,冉澹差点都要怀疑冶氢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你先坐会儿,我进去喊人。”
冶氢把柯治推到桌前,转身对她说。
冉澹坐在小凳子上,小方桌很矮,人不得不蜷起身子。
“不习惯?”柯治问道。
“不是。”冉澹解释说:“只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野食的老板原是彼岸岛的居民,前几年来到塔屿开了这家小餐馆。”
冉澹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主动提及彼岸岛。
她还想顺着话题聊下去,老板从屋内出来,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他激动地声音。
“小治,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早点准备。”
老板似乎还特意整理过自己的着装,出来的时候还略显局促地拉着衣角,额角的汗渍没来得及擦去。
一靠近,能够明显地嗅到他身上的油烟味。
看模样,估摸着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叔叔,笑着的脸纯朴可亲。
老板伸出手想去牵柯治,又担心自己的手不干净,准备收回的时候柯治主动拉上他的手。
嘴角含着笑意:“就是来吃个饭,不需要准备什么。”
冶氢跟着从后面出来,“陈叔听到你来了直接把锅铲甩了就出来了,锅里的菜都不管了。”
“胡说,我好好放在边上的。”陈叔嗔怪道,转头看向柯治,“我正在做晚饭呢,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准备。”
“陈叔,不用准备什么了,就老样子,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冶氢在旁搭腔。
陈叔依旧看着柯治等着他拿主意。
柯治点头后他才应好。
“那我先进去做饭了,你们坐着等一会儿。”
陈叔离开的时候才注意到冉澹的存在。
“欸,这位小姑娘是?”
冶氢率先介绍道:“她叫冉澹,是柯治的老乡,现在也是我们的朋友。”
冉澹点下头,乖巧礼貌地喊:“陈叔,你好。”
“你好你好。”陈叔瞧着她,脱口而出:“你是小治的女朋友吗?”
一句话把在场人都问住了。
冉澹表情微怔,开口想说不是,被柯治抢先:“她不是。”
陈叔并未因此打消自己的想法。
“瞧着这小姑娘长得有点像那张照片……”
“陈叔。”
话还没说完被柯治打断。
众人目光齐齐望向他,他一脸淡然地说:“我饿了。”
云淡风轻的样子,一点看不出他饿了。
“好好好,我马上去做饭。”
陈叔人也很老实,一听他说饿了,便赶忙跑到厨房接着准备晚饭。
有关“女朋友”的话题,在陈叔走后被三人默契闭口不谈。
“陈叔有段时间不见,还是跟以前一样,脸上的皱纹都没多长一条。”
听冶氢的形容,冉澹轻笑出声,“你们以前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也不是经常,说起来,这家破破烂烂的小餐馆对我们而言有不同的意义。”
冉澹挑眉。
冶氢抬抬下巴,接着说:“陈叔是柯治带回来的,来到塔屿的时候,全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说到最后,他轻轻叹气。
今天一次性听了太多有关彼岸岛的事,冉澹的思绪都是混乱的。
听越斯年说得时候,他语气里的嘲讽和不屑,就像是在告诉她不应该来这儿。
她现在越来越好奇,彼岸岛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更加好奇的是,柯治在那个岛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视线落到柯治的脸上,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见了他平静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伤痕。
一顿饭的时间,陈叔平日里积攒的许多话在这一晚尽数倾诉,杯中的酒倒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柯治喊停,他才终于酣畅淋漓的被冶氢扶进屋子。
外面只剩下两人。
晚风拂过椰树扫在她的脸上,冉澹夹了一口菜细细品味着。
“陈叔的厨艺不错。”她真诚地说。
“他刚来塔屿的时候特意去屿你学过一段时间。”柯治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一个空杯子,往里面倒了点白酒。
冉澹有些担心:“你可以喝酒吗?”
柯治眼神晦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概是风变大了,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冉澹闻到了从他身上飘过来的酒气。
淡淡的,热烈的,干涩的。
她没由头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柯治转头看她,眼睛微眯,喉结上下滚动,半游离半回忆地张口:“高中的时候。”
“你高中就会喝酒了?”冉澹控制不住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高中的时候,存在她记忆里的柯治与三好学生无异,一直把他当做目标和榜样存在的冉澹,根本想象不到那个时候的柯治,竟然在会瞒着大人,包括她,悄悄学会了喝酒。
“冉澹。”他嘶哑地喊着她的名字。
热浪打在身上,走的时候留下周身的燥热。
他幽暗的眼睛紧紧捕捉着她表情的变化,再逐字吐出:“我没你想的那么乖。”
回去的路上,天黑的坐车内完全不透光。
柯治喝了点酒,上车就靠着椅背休息。
兴许是察觉到气氛不对,冶氢也很少开口说话。
回去的路要比来时的路更加寂静。
就连下车的时候,柯治坐上轮椅,回到家,一路进房间,他全程都没有看冉澹一眼。
留冉澹一个人站在客厅,反复品味着他那句话。
心中异样的情绪让她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景象。
一切事物好像蒙上了一层白纱,天一冷,下雨后海面上罩着一片白雾。
她原以为几年不见,人有变化很正常。
现在她恍然,有些人早在她不知不觉中就发生了变化。
那个时候的她,以至于现在的她,仍对柯治添了一层滤镜。
“澹澹醒啦,我带了包子你要吃吗?”
冉澹起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张姨拎着包子进来。
她忙走上前帮忙接过。
“好香啊,张姨。”
张姨笑着说:“我特意给你留的。”
“谢谢张姨。”冉澹转过身:“我去叫柯治一起吃。”
还没走两步,张姨叫住她。
冉澹回过头,张姨解释说:“不用叫了,他一大早就去斯年那里做康复训练了。”
“什么时候?”冉澹问道。
张姨一边打开袋子,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盒牛奶放在桌上。
盖子打开,牛奶递给冉澹。
冉澹握住牛奶,垂着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姨语重心长地说:“他这两天起得特别早,我平时早上五点开门做生意,他四点就出发往斯年那儿去了,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让我操心,有什么事都自己心里憋着……”
话说到这儿,声音跟着哽咽起来。
“澹澹,打小你和小治关系最好,你要不劝劝他,别去受那个罪了,我现在卖包子能挣钱,即便他一辈子坐轮椅,我也养他。”
“张姨。”
冉澹开口时声音都是哑的。
她抬头,看见张姨眼里泛着晶莹的光点,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
“张姨。”冉澹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办法去劝他,我们……”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我们早就不是最初认识的那个样子了。
他早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明明有无数个可以回绝的理由,偏偏话到嘴边,她一个都说不出。
她不想否认,否认柯治在她心里的地位。
“张姨。”冉澹无比坚定地说:“我支持他做康复训练,柯治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有自主意识的人,他有他的目标和追求。”
她没法去改变他什么。
就像他义无反顾离开那个从小长大的村庄一样。
他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他。
也没有人能留得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