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渡 第12章 十二日海

船停靠塔屿那天，天彻底放晴。

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每个人的笑容中都携带了一丝暖意，一楼大厅里排着一条蜿蜒的长龙，乌压压看不到头。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港口有人欢呼，有人大喊，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陆地上，与海上平静和安宁全然不同。

冉澹正在房间里检查收拾自己的物品，身后虚掩着的门被人敲响，在她说了声“请进”后柯治推门进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我正在检查还没有没有遗漏的。”

冉澹扫视一圈，“应该是没有了。”

“现在下船的人多，你可以等一会儿跟着我下去。”

柯治又穿上了他那身深蓝色制服，他绕到枕边，掀起枕头，早有预料般从下面取出一个银色的发卡。

“啊！”冉澹惊讶地说：“我还以为掉了呢，你怎么知道在枕头下面。”

“猜的。”

发卡是冉澹刚上船那天戴的，第一天晚上睡觉后就忘记了发卡，直到前两天想起来却发现找不到了。

想着船上人多，还以为是挤掉了。

冉澹接过发卡夹住前面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眼底笑意尽显。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柯治的眼中，勾起的唇角令他失了衡。

扭过头，看到一旁的行李箱。

“你跟着我，等会儿冶氢会来帮你拿行李箱。”

冉澹乖巧点头：“好。”

有柯治在，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管。

难怪凌札觉得她会长胖，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事也不敢，长胖的风险概率确实很高。

冉澹跟在柯治旁边，现在下船的人很多，太过拥挤，他们基本上等人快走光后才会往下走。

不经意往外看，塔屿的模样渐渐在眼前浮现，最先看到一个角，港口的位置停靠着大大小小的渔船，有渔民站在船上拖出一箱又一箱的鱼获往下运，刚拆下渔网，鱼获倒进盆中，瞬间围了一圈人，询问着各类品种的价格。

海风一吹，咸咸的味道中混杂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走到一楼的时候，冉澹实在忍不住咳起来。

捂住嘴，味道也会从指缝中钻进鼻息。

抛去味道不谈，塔屿的风景确实不错，饱满的云层，澄蓝的天空与海相连，环绕在马路边的椰树，家家户户阳台上种满的鲜花，四处散开垂落下的粉紫色三角梅，人们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更加明媚。

港口处的鱼腥味虽然很重，但是地面很快就有人来打理，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

船要在塔屿停靠一个星期，为了准备接下来路程的所需物资。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冉澹跟着柯治下船，跟在他的身后，路过门口的工作人员时，还极为友好的和柯治打了声招呼。

她熟络地称呼他为“柯上校”。

柯治礼貌性地点头回了个“你好”。

即使语气生疏，工作人员也不介意，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行事作风。

冉澹能感受到，船上的大部分员工对柯治持有一种尊敬的态度。

这让她更加心生好奇，柯治在离开渔村的这几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下船后冉澹跟着柯治走的员工通道，中途抽空还给楚芝铃发了消息说已经安全到达塔屿。

“在塔屿有住的地方吗？”

柯治突然问道。

“啊？”冉澹恍了下神，收起手机说：“还没有，我现在看看民宿。”

“不用看了。”柯治直接打断她，“上船前如果你没有订好地方，下船后是不可能还有空着的酒店和名宿。”

“哦。”

冉澹也有些茫然。

当初抢到票的瞬间过于激动，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订酒店，不料当时一点进去，上面显示塔屿的酒店和民宿全是“已订完。”

连塔屿都是如此，更别提彼岸岛了，网上根本没有任何有关订宿的信息，想去的人都只能到地方后再想办法。

冉澹行李箱里放了一张睡袋，就是以防万一到了岛上没有住的地方。

柯治看着她对没有住的地方一点不上心的样子，眉头微皱，开口道：“你暂时住我那儿。”

“什么？”

冉澹惊讶地望着他，见他一脸平静的样子，有些犹豫：“不太好吧！”

“那你能找到住的地方？”柯治面不改色地反问。

冉澹一时哽住，她现在确实想不到别的办法。

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但是要真住在柯治家……

冉澹咬着唇，做出思考状。

柯治耐心地等着，一直出了船运中心，骄阳洒在两人身上，驱散了前几日阴雨绵绵带来的寒凉。

身子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冉澹双手遮在额头上，眯眼看看四周，有不少观光三轮车等在外面接客。

没等多久，冶氢开着一辆大红色的三轮车出现在眼前。

三轮车的后排放着冉澹的行李箱，他头上戴了一顶渔夫帽，熄火下车，走到两人面前。

“我是先送你回去，还是先送冉澹？”

柯治看她一眼，见她不说话，直接说：“她没有住的地方，暂时去我那儿。”

“好。”

冶氢一句话没有多问，像是早以习惯没有地方住这一情况。

冉澹虽然有些纠结，但在柯治替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她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甚至没有一丝反感。

三轮车上，发动机“突突”地声音让周边所有事物都变得不起眼，听久了甚至有些觉得脑仁疼。

路过几个减速带，冉澹的屁股已经像是失灵般，除了疼痛感受不到半点存在的意义。

冶氢开着反倒乐在其中。

好在大约半小时左右就到了。

冉澹连忙下车，扫视面前的楼房，像新建的一样没有任何泛黄的印记，阳光照在上面，崭新的砖瓦如同焕然一新般闪着细碎的光。

柯治在冶氢的帮助下下了车，他拎下行李箱走过来介绍说：“这是柯治前两年刚买的房子，装完还没住过几次。”

冉澹回头看他，他不紧不慢地过来。

对于房子的事他只字不提，冷着声给冶氢下达了一个命令。

“下次别开你的三轮车接我，扰民。”

“你难道不觉得很拉风吗？”

冶氢一脸不服。

冉澹揉了揉耳朵，她真没觉得哪里拉风，坐久了容易便秘倒是真的。

冶氢倔强地扭过头，一副谁也不懂他帅气的样子，提着行李箱就往里走。

冉澹跟着柯治走在后面，忍不住说：“冶氢会不会受打击了？”

“他没那么脆弱。”

柯治说完，两人相继进入电梯。

门打开，闷闷的气味涌入鼻息。

冶氢率先走在前面把屋里的窗户打开。

“鞋柜里有新的拖鞋。”柯治提醒道。

冉澹“哦”了一声，乖乖拿出拖鞋换上。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简约的白色墙壁中混上一点灰，墙角放着一个花瓶，里面的花早已经枯萎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且感受不到任何温馨。

可能是没怎么住人的缘故。

等冶氢把窗户全都打开，绕回客厅问道：“一会儿我买点菜回来，新房子得开下火才有家的感觉。”

柯治望向窗外，太阳正值高空。

“随便。”

他敷衍回应。

“我和你一起去吧！”冉澹主动说。

冶氢看向柯治。

“去吧。”他缓缓开口。

他正对着太阳，光落在他的眼中，进入屋内，墙壁上形成无数烟花跃向天空时形成的无数道光线。

刚到楼下，冉澹就忍不住开口问道：“柯治在塔屿买房，是打算定居在这里了吗？”

“应该是，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去过别的地方，更没见过他除我之外的朋友或是家人。”

“你们认识多久了？”

冉澹扭头看他。

冶氢仔细算了算，“我们刚进队里的时候就认识了，差不多有六年多了。”

“那是认识挺久的。”

绕着小区转上一圈，穿过一条街道，沿着楼梯往下，进入菜市场，扑面而来的海鲜味成为整个菜市场的主要销售产品。

湿漉漉的地面上残留下的鳞片闪闪发光。

冉澹深吸一口气差点没吐出来，忙用手捂住鼻子。

被冶氢瞧见，调侃道：“在城里的人待久了一般是闻不惯海鲜味儿。”

“我只是一时不适应。”

冉澹放下手，憋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习惯周围的味道。

“塔屿就是这样，因为靠海，这里的大部分居民都是靠打渔为生，每到冬天会有不少南方人来这边过冬，那个时候要比现在的人还多。”

“那他们住哪儿呢？”

跟着冶氢穿过海鲜区域，往里走的小摊上摆放着许多新鲜的蔬菜，鱼腥味也随之减弱。

“塔屿和别的城市不一样，这里的人很热爱自己生活的地方，所以对居住地的环境格外看重，所以也有外地人看中这一点，来露营或是花钱住在本地居民的家里也不少。”

他蹲在一个小摊前，抬头：“就和你住在柯治家一个道理。”

冉澹看着他熟练地拿起蔬菜放进袋子中，付钱后起身扭头说：“看看你有没有想吃的？”

大约半小时后，两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走出市场。

“所以我住在柯治家在你们看来是很正常的事？”

“没错。”冶氢笑着说：“你都算运气好的了，能在塔屿遇到熟人有地方住，有的人说不定今晚还要露宿街头。”

说完他拐个弯走进旁边的便利店。

“柯治刚发来消息说让你买点你的日常用品，他家是新房，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准备。”

“哦。”

冉澹简单挑选了一条毛巾和牙刷，冶氢帮着选了些香皂和洗衣液。

付钱的时候正准备拿出还没来得及用完的现金，冶氢抢先一步掏出手机付款。

“柯治给我转了钱，你不用出。”

冉澹犹如被人绊住脚步般顿在原地。

看着冶氢付了钱，脑子里想着和柯治重逢后，他仍像年幼时一样处处照顾着她。

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他好像早已替她安排了一切。

回家的路上，看着街上拉着行李箱行走匆匆，迷茫站在路边等着的游客。

冉澹不禁问：“既然连有地方住都显得奢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来塔屿？”

冶氢睨她一眼，反问：“那你为什么连住的地方都没订好就敢来？”

冉澹一时哑言。

的确，她也是连后路都没有铺好，就敢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这离家天远地远的地方。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好奇，因为冲动，因为想去看看自己没去看过的地方。

没有走过，成为了太多人想去走的理由。

冉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她目前为止，至少没后悔过这趟旅行。

回到家，冶氢拎着东西径直走向厨房，冉澹跟着进去，出来后四处看一眼，柯治不在客厅，她又掉头回到厨房。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暂时不用，我一个人能搞定。”

得到冶氢确定的回复，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冉澹想了想还是没有给人添乱。

外面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出去一看，柯治换下了制服，穿上了休闲的宽松卫衣。

离开了工作环境的柯治，身上褪去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亲切，少了些枷锁。

“隔壁空着的房间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你可以去看看。”

“你收拾的？”

冉澹有些愕然，怕他误会，连忙收起自己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柯治挑眉。

冉澹一本正经：“谢你没有让我露宿街头。”

凭借着一腔热血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柯治，旅途中的显然要比现在更加艰辛。

冶氢在厨房里忙活一个菜一个菜的往外出，很快家里飘荡着饭菜的香味。

在房间里收拾了一会儿，冉澹便出来帮忙。

帮忙端菜的功夫，她好奇问道：“你有专门学过做饭吗？”

不论是菜香还是菜色，冶氢做的都如饭店餐馆一般。

“哪能啊！”冶氢一边收尾：“就是做的多了，手法自然就娴熟了。”

他偏头：“这些年柯治吃得饭有一大部分都是我做的。”

看得出来，冶氢和柯治的关系早已到了情同手足的状态。

冉澹真诚地夸道：“难怪他的身材这么好，原来是吃了你做的饭。”

冶氢一脸骄傲：“那是！”

“别吹牛了，弄好出来吃饭。”

柯治冷不丁冒出一句。

他待在厨房门口，目光中带着些许柔和，嘴角微不可见的往上抬了一下。

冉澹端着菜看他，没有拆穿他刻意伪装的高冷。

她知道，此刻的他也一定是高兴的。

塔屿的阳光仿佛透过窗户照进了心里，整个身躯，血液都变得温暖起来。

清风徐来，牵起微微的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