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不停断的连着下了好几天,期间柯治几乎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怎么出过门。
冉澹去过一两次,每次都是赶在吃饭的时候去看看他。
连着几天下来,她才切实的感受到柯治的双腿在雨天里会难受成什么样子。
为了忍住疼痛紧皱的眉头,双臂间暴起的青筋,就连下床挪到一旁的轮椅上对他来说都十分艰难。
她有悄悄问过冶氢有关柯治腿的情况,冶氢都是随口糊弄过去,对双腿如何受伤这件事闭口不谈。
冉澹能够从他的聊天中发现,柯治如果双腿健全,现在的他将会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天台许久没人上去,因为风吹容易飘雨进船内,有些窗户迫不得已关上。天色雾蒙蒙的,游客们只能在船内活动,空气一下就显得稀薄,走廊上弥漫着各种味道。
冉澹每次开门出去都要鼓足勇气,屏住呼吸,在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中穿梭。
好在还有几天船就要到达塔屿,到时候船上的游客会减少,她也可以下船活动活动,换个环境玩几天。
温度随雨降下来后,大家都套上了提前备好的外套。
冉澹出门一边和拉链做斗争,一边瞧着楼梯下楼。
眼瞅着衣服快要拉上了,她低头,同时迈下最后一层阶梯。
拉链拉上的同时,她迎面撞上了从过道走出来的人。
“抱歉。”
“不好意思。”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乔论安眼里带着一点慌张,一见冉澹,迫切问道:“抱歉,请问你有见到张雅吗?”
“没有。”冉澹摇摇头。
乔论安的着急已经溢于表面,而她还处于状况外。
“如果你有看到她的话麻烦请你告诉她一声,我在找她,让她回房间就好。”
“好。”
冉澹话音刚落,乔论安忙着说了“谢谢”后慌忙跑开。
她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懵,缓过神来,松开还抓着拉链的手。
“钱包被抢了?”
一道清冷低沉地声音强势地钻入她的耳中。
冉澹转过头,见柯治转着轮椅过来,眸中按捺着调侃的恶趣味。
“没有。”
他在距离她一米的位置停下来,冉澹一边回一边靠近他。
绕到他身后,双手把着轮椅,惊喜地问:“你今天怎么出来了?”
柯治微微侧头,眼神深邃,表情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出来转转。”
“刚看什么呢,傻站在那里。”
“哦。”冉澹努嘴,解释道:“刚刚碰到了张雅的男朋友,就是上次一起吃饭那对情侣,她男朋友好像在找她,很着急的样子。”
柯治全然没在意,轻飘飘地说:“可能是吵架了。”
冉澹点头赞同。
她和张雅没接触过几次,虽然张雅是自来熟的性格,但两人也算不上朋友,别人的事还是少操心为好。
乔论安看起来像是一个比较踏实沉稳的人,两人在一起,反差也挺大的。
冉澹推着他往前,二楼的窗户被打开后空气好了不少。
雨后的清新,海水掀过云雾的声音,一切事物好像都被放大般,亦使他们都变得渺小起来。
“大学时期的恋爱还是很美好的啊!”冉澹忽觉得感慨。
“谈过?”
“没有。”
冉澹想到乔论安和张雅情意绵绵时的样子,似乎许多不起眼的小事都能因为彼此感到幸福。
柯治听出她语气中流露出的些微遗憾,声音轻了许多:“后悔吗?”
“那倒没有。”冉澹回忆起自己大学时的样子,“虽然没谈过大学时期的恋爱,但那个时候的我过得很充实。”
话题从回忆中展开。
“那个时候我忙着考研考公,闲下来的时间都在图书馆里待着。”
“大学是拿来享受的,为什么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柯治敛眸问道。
冉澹在他身后,瞧不见他晦涩的神情,更不知道放在身前的双手悄悄握紧了些。
心中好似雨后吹不散的湿气,汇聚成一团,堵在胸口,难以呼吸。
冉澹望向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她察觉到笼罩在他周身的落寞。
想了想说:“谁让你是我从小到大的榜样呢!当时我就觉得,我要学着你的样子,多努力一点。”
柯治默不作声,她接着说:“你肯定不知道吧,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心目中唯一崇拜的人,可能不只是我,整个渔村有不少孩子都崇拜你。”
柯治按住两边的扶手,示意轮椅停下来的信号。
“怎么了?”冉澹纳闷道。
冷风从窗口强势侵入,与上船那几天的骄阳相比,温度骤然下降,暴露在空气中的双手也逐渐失了温。
“看到现在的我……”柯治停顿半秒,声音里裹挟寒意,字语间含带着蒙尘般的沙砾感,“失望吗?”
一字一句间,沉重且稳定。
似乎不需要任何人给出一个答案,却听得人心里一阵发酸。
冉澹缓下心中的不适,声音好似打着颤栗,仍无比清晰地说出:“怎么会。”
她从来没对他失望过,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
“送我回房间吧。”
柯治转口就绕开话题,刚刚的谈话好像就是随口一问,牵动不了半点情绪。
他不想再说,冉澹自觉地不揪着提。
紧握着扶手送他回到房间,刚一进门,柯治就用疏离的语气让她离开,随后关上门。
冉澹怔怔地愣在门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好像一直看见的都是柯治的背影,而从未试想过走到他前面看看,他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在去往楼上咖啡厅的路上,她遇到了张雅。
张雅在她前一秒走进咖啡厅,冉澹无声地跟在她身后,注意到她进去后径直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桌上放着电脑,左手边有一杯咖啡。
看来她在这个地方待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只是乔论安还没找到她,可能是她出去的时间刚好和乔论安错开了。
冉澹没有慌着过去,等到点了一杯奶茶后,在寻找座位的过程中,张雅注意到她,招手唤她过来。
她面带笑容:“你也是上来玩的吗?”
两人相继坐下后,冉澹不紧不慢开口:“上来坐坐。”
张雅瞬间一副“我懂”的表情:“房间里待着太无聊了是吧,我也觉得,连着下了几天雨,天台也不能上去,船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感觉我人都快要潮得发芽了。”
她嘴上不停地吐槽着天气,只字不提和乔论安吵架的事,似乎也并不知道乔论安在找他。
冉澹看她一眼,装作无意提起:“我刚刚还碰到你男朋友,好像在找你。”
“他呀。” 张雅脸色微变,“我跟他说了我在咖啡厅,估计他没听到吧。”
“可能吧。”冉澹轻声说,没再问。
她能察觉到这次张雅和乔论安之间发生的事绝不是吵架这么简单。
上一次同样是吵架,她都能大大方方地说出口。
这一次,她的遮掩明显告诉冉澹状况不对。
毕竟是别人情侣之间的事,对于刚认识几天她来说,自然是没有资格去管的。
“你在工作吗?”
冉澹注意到面前的电脑,找话题随口聊道。
“没有,最近两天船上没有信号,我闲着无聊写写日记。”
“你有写日记的习惯?”
冉澹张大眼,觉得惊奇。
在她看来现在的能坚持每天写日记的人已经很少了。
以前冉澹也有这个习惯,倒不是写一些烦心事,不过是单纯为了记录自己的生活,上高中后学业渐渐紧张起来,写日记一方面为了防止忘记第二天要做的事,另一方面也可以巩固记忆。
自工作后,写日记的习惯就彻底被她丢失了。
张雅摇头:“没有,我也是这两天才开始写。”
“其实。”她稍作停顿,接着说:“这次去塔屿也是为了我的毕业论文,我大学学的是旅游,要毕业了我对写论文毫无头绪,刚好乔论安要回老家一趟,我们在一起后常听他提起塔屿这个地方,于是就跟着他来了。”
“结果没想到他回家的路上会如此漫长。”
半个月的时间,就剩下两天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熬不下去了。
冉澹发问:“你知道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到塔屿,为什么还要去?”
张雅苦笑不得:“我怎么会知道,船上连有信号的日子都少得不得了,整天就只能在船上活动,开始下雨后连天台都去不了,每天都窝在房间里,我越待越烦躁,恨不得赶快下船。”
“就快到了。”冉澹淡定安慰道:“还有两天就要到塔屿了。”
张雅无奈地摇摇头:“这段时间我动不动就和乔论安发脾气,他人很好,每次都会包容我,但我实在受不了了,和他在一起后被我父母知道,他们就极力反对,觉得乔论安出身不好。”
“你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吗?”
“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张雅说到后面的时候低下了头,手指紧扣着桌面,表情满是纠结和犹豫。
“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的出身,他人很好,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一想到,如果真要我和他往长远走下去,以后我们的家庭一定会成为矛盾的触发点。”
冉澹见她一改之前热情开朗的性格,有些话落到嘴边却迟迟无法说出口。
霎那间,咖啡厅的气氛安静了许多。
张雅在她面前,眼神不断闪躲。
她看懂了,看懂了张雅一遍遍推翻自己最初做出的决定。
冉澹想起了凌札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某一个雨夜缠绕世界的晚上,潮意沾染衣衫,昏黄朦胧的路灯忽远忽近,熙熙攘攘地交谈声,被反复踩踏溅起的水花,灯光一洒,遍地遗落的星光。
她们吃着烧烤,凌札喝着啤酒,视线同时被一对吵闹的情绪吸引。
女生的情绪太过激动,能够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男生一遍一遍讲着道理,理性的,烦躁的,郁闷的,纠结的,再到卑微的屈从于她,最后通通被她否定。
冉澹忘了他们是因为什么吵架的,她只记得那天晚上他们没撑伞,在雨中纠缠。
不知是雨还是女生留下的眼泪,她表情难过的和男生说了最后一句“分手”便转身离开,消失在雨中。
留下男生独自一人痴痴望着今后再也不会出现的身影在他眼中消失。
男生走后,冉澹有些伤感地说:“那个女生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凌札嘲弄地笑一声,喝了一口酒,话出口时酒味散发在空气中随后被雨水冲散。
“她的难过都是为了放弃那个男的。”
看到现在的张雅,冉澹恍惚回到了那个分手的雨夜。
好像是的,人总在放弃某样事物或是某个人的时候,才会感到难过。
冉澹没谈过恋爱,不懂这种感觉。
她知道张雅心里不好受,情感的交织叫她找不到一个出破口。
但是人终究是要做出选择的。
忽然有些庆幸,楚芝铃从未要求她要找一个门当户对或是比她优越的男生,她唯一的要求无非是人要踏实沉稳,不花天酒地,不乱花钱,知道照顾家里,更知道要好好对冉澹就足够了。
雨花迸溅在窗台上,割离出的水悄无声息打在肌肤上,微弱的凉感短暂停留片刻,不等细察便消失不见。
乔论安最后还是找到了张雅,他到两人面前的时候,额前布满汗水。
喘着粗气凝视着张雅,一言不发。
张雅一眼都没看他,同样沉默着不说话。
冉澹找了个借口离开咖啡厅,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望一眼。
他们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
对峙中,谁也不愿先开口。
可能先开口的人就输了,也有可能,开了口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冉澹没有回房间,手中原本点的热咖啡早已变凉。
她也不知道去哪儿,索性在各个楼层中瞎晃悠,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抬起眼,远远望见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也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灰纱,遮盖住了所有欢愉的情绪。
溜达溜达着,还是回到房间。
放下咖啡杯,往后退两步,身子往后仰,沉沉陷入至被褥中。
她松出一口气,窗户开了个小缝,细狭的风扫过她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