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周遇雪仍然耿耿于怀。
分手并不是什么大事,周遇雪以前也因为几段没有结果的恋爱熬夜痛哭过。那个时候再大的事情只要哭一场就算了,风雪般肆虐的痛苦都会被时间抚平。只有这次不同,她的心一揪一揪地疼,眼眶却一直干燥。
她找出几部催泪的电影,一个人安静地看。周遇雪是个感性的人,往常BGM一响她立马就能感同身受地同主角们的喜怒哀乐相连。没有例外,这次也是。
但这次哭一场不管用了,这次眼泪不是对症的药。
想起那一天在飞机上的事情,周遇雪依然觉得手脚冰凉。
她和男友刚刚结束一场西南地区的旅游。他们在蓝宝石般的湖泊边相拥、在空旷无人的草地朝着远处的雪山奔跑,也曾在灯火通明的城市街道牵手细语。
当初是她先告白的。年轻有为又有风度的男人一直都很抢手,但周遇雪才不要仰望,她要得到。所以努力走到足以与他相配的位置后果断出手,然后他们两人顺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成为了身边人羡慕的一对。
坐上飞机前,周遇雪的妈妈发消息让她把男友带回去一起吃个饭,委婉地询问了他们什么时候有好事?
那一刻周遇雪有了幸福的烦恼。一边觉得妈妈突然催婚让人有点烦躁,一边又觉得两人谈这么久了也该见一下双方的父母,倒不是确定什么,只要互相认认脸也好啊。
然后她就在飞机上见到男友手机里的照片,脑中的粉红泡泡全都炸开。
女人是天生的侦探。
那几天周遇雪无心工作,却连乔芳束学生时代的照片都找到了。
那是一次市级模拟考,理科前几名举着奖状,脸上扯出僵硬的假笑,远没有两旁的校领导笑得真切。她一眼就注意到了乔芳束。头发全部梳起束在脑后,没有戴眼镜,模糊的画质中只有白皙的皮肤和一双黑亮睿智、又带着淡淡倦怠的眼瞳。
十分典型的好学生形象。
周遇雪也是从学生时代一直攒着劲儿奋斗到现在的人,她懂,台下人羡慕又不甘的仰望和台上人之间暗暗较劲儿的愤慨。
那个时候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甚至跟长得好不好看也没多大关系,成绩好的人多半在学校里最受欢迎。
周遇雪压制不住心里那些自卑阴暗的想法。如果她在学生时代遇见乔芳束,多半也是会喜欢吧。
她与那些出了校门褪去学霸光环就变得傲慢无礼的人不同。礼貌恬静,平时很少联系却也会给好朋友的女朋友带一份伴手礼。可以想象这样的人,如果有人去请教问题也一定不会自视甚高地摆出一副“就这”的刻薄表情。
她会用娟秀的字体在草稿本上给你讲解思路,然后用眼神安静地确认你是否听懂,直到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学生时代产生好感不就那么回事儿吗?
然后。
她得努力变好才敢表白的男友,以前也有仰望着别人的背影前进的时候吗?就好像食物链一样,一物降一物。而她,居然还是那个最末的?
强烈的自尊心纠缠撕咬着她,向来是被人夸奖羡慕的她接受不了。
周遇雪撕开心事展露给了乔芳束。她一边讲一边密切关注着乔芳束的表情,她敢保证,如果她在乔芳束的脸上看到一点得意、骄傲之类的表情......
强烈的自尊心一定会叫嚣着让她把眼前这个女人撕碎!
她知道自己有这个立场,只要她佯装糊涂把乔芳束打成第三者,她一定会成功把场面变得难堪。
然而她渴望又害怕的那些表情都没有出现在乔芳束脸上,反而有另一种出乎意料的表情。
呼吸加快,上眼角睁到最大使得眼角变得锐利,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这种表情?
乔芳束在愤怒。
“你就这么跟他分手了?就好像电影里那种宽容大度成全所有人面子,唯独没有帮自己出气的主角?”乔芳束双手握拳,上身微微往前倾,斩钉截铁地说:“你应该扇他一巴掌。”
末了,似乎又觉得这样太便宜孙醒禾了,又补充道。
“反正不能这么轻松地放过他!”
周遇雪还有点懵:“......你是这么想的吗?我以为......”
“还能怎么想?”乔芳束气得忍不住翻白眼,“怎么会有这么混蛋的人。他难道以为自己这样很深情吗?已经和一个人确定关系了,还留着一张不明不白的照片算怎么回事,显得你是个很有故事的男人吗!”
周遇雪呆滞地看着乔芳束。孙醒禾跟她是从小认识的情谊,怎么也比自己深。但她现在,却在为自己抱不平。
周遇雪抿了抿嘴,还是说了。
“因为跟孙醒禾分手的事情,我跟妈妈吵了一架。明明不清楚前因后果她却骂我任性、说我又使小性子。身边的朋友们知道我们分手了,也都先是沉默然后来安慰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我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住孙醒禾。我承认他是很优秀,但我也没有差到离开他就遇不到更好的人吧?”
乔芳束立刻安静了下来,因为周遇雪已经哭了。
“我从小就要强,什么事情都要尽力做到最好。”周遇雪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自认也算是个小有成就的人,没想到只是一场分手就被打回原型。明明我也不差啊,怎么在他们眼里跟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分手就好像染上了污点一样。”
你努力读书,努力工作,变成这么优秀,并不是为了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不知怎的,乔芳束回想起了江伯母说的这句话。
她或许明白了周遇雪耿耿于怀的原因了。从她的视角看,和孙醒禾分手不过是扔掉一件有瑕疵的摆件。然而却因为扔掉这个在身边人眼中看来精美的摆件,周遇雪本人成了有过错的那一方。
可是,明明是那个摆件先有了让人无法忍耐的瑕疵啊。
乔芳束将纸巾递过去,组织着安慰她的话。然而,还不等她的话说出口,周遇雪已经自己调整好了。
周遇雪低头用纸巾擦掉脸上的泪,整理了一下。然后抬头笑着对乔芳束说:“谢谢你过来听我抱怨,其实我知道这种事情只能我自己去解决,别人帮不了我。我也不瞒你,如果刚才你的脸上出现半点得意的神情,我一定会崩溃到失去理智的。”
周遇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将头发拨了一边到胸前。
“还好你没有......还好,我也没有变得面目可憎。”
乔芳束轻声说:“不值得,不是吗?”
周遇雪缓慢而坚定地点头:“是,确实不值得。”
她看了乔芳束一眼,眼神游离。
“那你,和孙醒禾?”
乔芳束:“我或许会帮你揍他一顿。但是很抱歉,我和他依旧会是好朋友。”
周遇雪眼神迷惑了:“还是好朋友?”
乔芳束点头:“嗯,虽然我也很生气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绝交的话会不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遇雪连忙解释,“......你知道他喜欢你,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你可以不用在意我的看法,我和他现在已经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照片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很过分让人生气,但是对你来说——也许算是生命里某个值得高兴的、闪着光的时刻?”
“可是那个对于我熠熠生辉的事情,在你那里却是他突然烂掉的时刻。”乔芳束笑得坦然,“那我绝不会沾沾自喜。”
周遇雪怔住了,一时间她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个人,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啊。
结账的时候,周遇雪上前一步想去结账:“今天你开解了我很多,就让我付款吧。”
乔芳束摇了摇头,轻轻将她拉开:“其实我也要谢谢你,你也帮了我。”
周遇雪惊诧道:“啊?什么时候?”
乔芳束但笑不语。
两个人要去的方向一南一北,乔芳束先将周遇雪送上了出租车,然后拨通了江钦畅的电话。
“喂?你结束了吗,现在来接你?”
几乎是立刻电话就被接起,江钦畅清冽如古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乔芳束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她怎么会这么天真呢?居然会跟江伯母保证不会伤害到江钦畅。
怎么可能呢?她的犹豫,她的礼貌,她微妙的抗拒怎么会逃过江钦畅的眼睛呢?人是会呼吸会感受的生物,尤其对情感的捕捉最为明显。像这样等待自己电话响起的时刻,江钦畅已经经历了多少呢?
“已经结束了。现在我的对面有一排挂满灯带的树。”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来接我吧。”
电话对面沉默一瞬,只有呼吸声从手机里传过来。
“你似乎有点不同了。”
乔芳束掂起脚,笑着否认:“没有啊。你快来接我呀,路边的风好大。”
“好,我现在就过来。”
挂在树上的白色灯带一闪一闪,天气已经冷了,说话时嘴边呼出的白气肉眼可见。乔芳束的耳边听到了钥匙声和关门声。
江钦畅一直没有挂电话。
现在回想起来,以前好像大多都是她先挂断电话。今晚她突然就有点好奇,好奇如果那个红色按键没有按下的话会怎么样。
听着电话那边的动静,她的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般肿胀。
“江钦畅,等我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啊?”
似乎有点惊讶电话怎么没有挂断,江钦畅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到耳边。
“咦,你没挂电话吗?刚刚你在说什么。”
乔芳束拿脚尖捶地,笑得眼角都皱了起来:“问我说什么,干嘛不问我在想什么啊。”
听她的声音不像生气,虽然有点摸不清头脑但江钦畅还是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问:“你在想什么?”
“嘿嘿嘿不知道啊!”
乔芳束说得理直气壮。
江钦畅无奈又好笑地叹气。
“不过,刚刚我一直在想你。”
江钦畅脚步停住,感受到有一只手将他正在跳动的、脆弱的心脏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