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晏双手握着缰绳,坚硬的手臂拢在她的身侧,马蹄哒哒哒前行,虞雪坠稳不住,渐渐又被颠回了他怀里。
算了,就这样吧。
尝试了几次远离他都失败后,她放弃了。虞雪坠将后背靠在谢无晏的胸膛前,不再挣扎。
初阳攀升,霞光破晓,金辉从云层稀疏漏下,虞雪坠抬手遮住耀眼的光线,她的手指细长嫩白,鬓边的发丝被旭日耀成浅金色,修长的脖颈微微弯折,光影交织间,她的皮肤就像是刷了一层釉光,宛若白瓷。
谢无晏的手抓着缰绳,从后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的身上软软的,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他低下头,阖上眼,偷偷闻了一下。
像是冰雪味的蜜糖。
谢无晏睁开眼,狭长的眉眼融化在阳光中。
骏马疾驰,没多久便到了信都驿馆。虞雪坠先一步从马上跃下来,怀里一空,谢无晏不满地看着她:“陛下着急什么。”
虞雪坠横他一眼。这一路上,她后背的视线火热逼人,折腾了她一路,别以为她不知道。
她悻悻道:“大人,再不快点,秦镇就真跑了。”
谢无晏下马,往前一望,看到不少人正在忙碌。
那群人护卫打扮,穿着利落的短打,个个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他们正往三辆宽阔的马车中搬运箱子。远远的,隐隐瞧见有人从驿馆中走了出来。
谢无晏拉着虞雪坠躲在隐蔽处。
从驿馆出来的人,正是秦镇。他负手站在马车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护卫们搬运。
他们搬运的是昨夜得来的那笔银子。
那笔数目庞大的银两被密封在铁皮箱里,一个个摞在马车中。搬运完后,秦镇将马车上的门封死,又遮盖上一层灰扑扑的布帘。
银子沉甸甸的,将车轱辘压进地里半寸,每辆马车由三匹马拉着,没多久,秦镇坐在最前面,挥下了马鞭。
其他的护卫们也跟随着马车,离开了驿站。
虞雪坠心道,万幸他们没在路上耽搁,再晚来一会儿,这秦镇就跑得没影儿了。
谢无晏拍拍自己的马背,道:“陛下,再上来?”
虞雪坠:“……”
她不得不又上了他的马。
两人共乘,并未跟得太近,秦镇的车辙印极深,他们很容易便能辨认出来。沿着车辙印走了一个时辰,在马背上颠簸着,虞雪坠忽然泛起困来。
昨夜半夜起来跟踪秦镇,她就没有睡好,再加上这一路的奔波,所有的疲惫顷刻间都涌了上来。
谢无晏的胸膛很热,她坐在他怀里,周身暖烘烘的。虞雪坠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渐渐的,垂着头睡着了。
今日天气很好,浮光万里,没有一丝风。
她骤然靠进怀中,撞击了他的胸膛,谢无晏侧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样近的距离看她。
虞雪坠陷入深睡中,发丝在她额间晃动,她紧闭着眼睛,漆黑卷翘的睫毛随着马背的颠簸微微颤动。谢无晏看清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那张嫣红的、丰润的唇。
她的唇瓣总是湿润的,色泽娇艳,柔软饱满。
谢无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将她往身前搂紧,放慢了马儿行走的速度。
……
日头暖嘘嘘的,虞雪坠一路醒醒睡睡,再清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
秦镇的车马在前方歇脚,她和谢无晏也下了马,找了处茶棚用饭。
补了一觉,她精神抖擞,吃完午饭后,她在茶棚和过路的商人买了匹马,下午再赶路的时候,她就不和谢无晏共乘一骑了。
谢无晏的脸色很不好看,瞥着她那匹白马,眼神里隐有杀气。
虞雪坠双手护在马头上,警告道:“谢大人,赶路要紧。”
谢无晏双手抱在空荡荡的胸前,终是忍下了这口气。
下午仍是马不停歇地赶路,秦镇一直在往南走,除了晌午歇脚,他的车马也是一日未停。
虞雪坠和谢无晏紧跟着他,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秦镇一行人,再次在驿站落脚。
此时他们早就出了信都,已经过了两个县,这里位置偏远,举目望去,空旷的官道上只有这一处驿站。谢无晏和虞雪坠等着他们入住之后,便也入住了这处驿站。
秦镇带的人不少,几乎占据了驿站所有的房间,掌柜的举着油灯,引着他们来到阁楼。
“二位,就剩这一间了。”
阁楼中陈旧狭窄,好在还算干净,虞雪坠自知没得挑剔,谢过店家,便住了进去。
她这么痛快,十分出乎谢无晏的意料,待掌柜的下楼,谢无晏倾身问她;“陛下要和我住一起么?”
虞雪坠的一双桃花眼瞥着他:“大人,这里就这一间房,要不您屈尊去野地里住去?”
谢无晏才不去野地里,难得她退让一步,准他和她睡一间房,他反手阖上门,径直坐到床榻上:“微臣知晓陛下的迫不得已。”
虞雪坠走到床榻边搬起一半被褥:“今日大人睡在榻上,我睡在地上。”
她这副娇滴滴的样子,怎么能睡在地上?谢无晏不得不黑着脸站起来,拿走了她手里的被褥。
小小的阁楼空间狭窄极了,铺上一层被褥后,几乎没有可以走动的地方。虞雪坠跪坐在床榻上,弯腰解下纱帐。
破旧的纱帐歪歪斜斜,单薄的近乎透明,上面破了大大小小的圆洞,虞雪坠秉着聊胜于无的心态,还是将纱帐仔仔细细压好了。
她合衣躺在床榻上,透过纱帐上的窟窿眼儿,能将谢无晏一览无余。
他正躺在地上,劲韧的腰上横着破旧的褥子,头枕在手臂上,正偏头望着她。
两人透过那个窟窿眼儿,四目相对。
虞雪坠:“……”
这状况,真的是诡异极了。
虞雪坠悻悻坐起来,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纱帐胡乱拢起,堆在了角落。
她重新躺下去,没了那个满是圆洞的纱帐阻隔,两人之间倒是不诡异了,但却陷入了另一种安静之中。
谢无晏一直在偏头望着她,他的目光像是夜晚中的火焰,灼得她满身紧绷。
虞雪坠终是忍不住,朝他意有所指道:“大人,人不能犯两次错。”
她提醒谢无晏,不要忘记了上一次两人住在客栈时发生的事情。
谢无晏当然不会忘记,他得了一个耳光,那一夜的事情,他毕生也不会忘。
阁楼中烛火昏暗,谢无晏看了看她蜷在榻边的手指,答道:“陛下放心,没有名分,我是不会再碰陛下的。”
虞雪坠还是不太放心,但他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她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翻过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袅袅的背影被臃肿的被褥遮掩,风光全无,但谢无晏仍在昏暗中直勾勾盯着。
他从不是个好人,一个巴掌,对他来说不过是小猫挠痒儿,而名分,也从不会束缚他什么。
他之所以克制着自己,甘心躺在冷硬的地上,只不过是因为她而已。
她不愿意,那他就给她几分耐心。
谢无晏枕着手臂,地上硬邦邦的,他也十分难受。心爱的女人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他却要忍耐着,像只饿极了的狗眼前摆了只白包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但颈上的绳子被人死死拉着。
也不晓得拉绳子的人,是她,还是他自己。
谢无晏翻了一个身,他难受得睡不着,头一次觉的,自己骨子里,也许是个圣人。
床榻上的白包子了无生息,幽香四溢,阁中的灯火影影绰绰,狭窄的空间里,像是绷上了一根弦。
谢无晏躺不下去了。
他从地上骤然起身,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房间中渐渐安静下来,虞雪坠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地铺,皱眉坐了起来。
不仅谢无晏睡不着,她也睡不着。
大概是白日马上睡多了,也可能是因为谢无晏过于危险,总之她一丝睡意也没有。
房中没了人,也不知道谢无晏去了哪里,虞雪坠呆坐一会儿,趿上鞋子下了榻。
小心地绕过谢无晏的地铺,她走到阁楼的窗边。
木条的长窗陈旧,她轻轻推了开。
夜风很凉,却不冷,阁楼中憋闷的、奇怪的空气一散而尽,她将两只手臂撑在窗沿上,往外看去。
秦镇带着一群人正在一层用饭吃酒,吵闹声传上来,有些嘈杂。
虞雪坠往下望去,刚好能看到他们停在驿站院中的马车。
那样多的银子,也不知道秦镇到底要运到哪里去。
虞雪坠皱眉回忆起上一世,想从记忆中搜寻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她苦思了许久,也没想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夜色更深了,楼下的酒肉声渐渐歇止,阁楼中的门,再次被推了开。
谢无晏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湿气,额发湿漉漉的,见她还没睡,有些意外地扬起眉。
“陛下怎么不睡。”
虞雪坠回头看他:“睡不着,大人做什么去了。”
谢无晏不想告诉她他去冲凉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往外望去。
“陛下在看什么。”
“看他们。”虞雪坠抬抬下巴,秦镇要去睡觉了,他正在院子中安排看守马车的人手。
谢无晏看到了她紧锁的眉头,他解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道:“秦镇的事需要慢慢来,陛下不要急,夜都这样深了,陛下该想些开心的事,才能早点入睡。”
洗了一个凉水澡,谢无晏的身心都暂时宁静了下来,他难得心平气和地宽慰起她来。
虞雪坠望着他:“大人,我该想些什么开心的事呢。”
谢无晏的手臂也撑在窗沿上,他抬起下颌:“陛下可以看看星星。”
虞雪坠仰起头,便看到了满天繁星。
星空烁烁,天幕如画卷,星辰如颗颗耀眼的明珠,她微微晃了下神,唇角不由带上了一点笑意。
她好似许久,都没有看过星星了。
谢无晏屈着高大的身体,转脸看向她。
驿站地处郊外,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旷野,白月的辉光映照着大地,星辰落入了她的眼中。微风吹拂间,谢无晏看着她弯起的唇梢,嗓音渐渐也含上了笑意。
“陛下还想再开心些么。”
虞雪坠看着星星,应了一声。
谢无晏从怀中摸出来一个东西,放进她的手中。
那是一个白色的瓷瓶,上面印着金字徽记。虞雪坠垂下头看清它时,一时失神。
“弥毒的解药,陛下服下吧。”谢无晏道。
这瓶解药的到来实在是太突然了。
虞雪坠怔了半晌,扯了扯唇角轻声道:“大人一直将解药随身携带么。”
“来信都之前便想给你。”谢无晏笑意渐深,“陛下身娇体贵,还是早些解毒为好。”
“大人就不怕我以后不听话了吗。”
“陛下不会的。”谢无晏道,顿了顿,他又看向她,“陛下会吗?”
“我不会。”虞雪坠半垂着眼睛笑了一下。
她将解药握在掌心,轻声道:“大人,我很开心。”
她很开心,如今的谢无晏对她,连一丝丝的防备都没有了。
谢无晏看着她绽开的笑意,晚风间,她的面容恬静柔美,如一抹白色月光,他也轻声道:“陛下开心,微臣就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