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谢无晏,虞雪坠没眼看,她不再搭理他,不由又回忆起了前世那些谢无晏不近女色的谣言。
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她摇头叹息,猛甩起鞭子,马儿嘶鸣一声往前冲去。
见她超过了自己,谢无晏也挥下鞭子,快马追去。
夜色中,两人一骑绝尘,跟在他们身后的钟离被丢在了原地,他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愣了半晌,忙也拍马急追而去。
沿着唐晚风留下的暗记,约莫半个时辰,他们便寻到了人。
丰隆商行的人推着粮车前行,一路火光通明,他们骑在马上还未靠近,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
这道声音分外熟悉,是唐晚风的声音!
虞雪坠心道不妙,谢无晏驾马拦在她的身前,道:“你在这里,我和钟离过去。”
“好。”虞雪坠点头,她自知柔弱,在这种情形下帮不了什么忙,便叮嘱道,“把唐晚风和账本带出来就行,不要和他们过多纠缠,你们两个也要小心。”
“嗯。”得了她的关心,谢无晏的唇角挑起来,他道,“区区几个家奴,不会是我们的对手,陛下不用担心。”
说罢,他和钟离纵马踏入了丰隆商行的人群中。
很快的,前方便传来了打斗声。虞雪坠翻身下马,寻了一块山坡高地爬了上去。
地势一高,前方的情形便收拢在眼底,她撑着树干,皱眉向前望着。
火光包围间,唐晚风正躺在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但他的腿好似受了伤,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爬起来,又扑通摔了下去。
谢无晏和钟离已经和丰隆商行的人打了起来,丰隆商行带的人不像是寻常家奴,竟个个亮了刀,下手极其狠辣。
不多时,前面便见了血。
夜色浓沉,虞雪坠的手指紧紧攥起。
没想到这一次来冀州查案,还是这样的凶险。
上一世,她是在灾荒之后来的冀州,因为时间延后,那时她查案的过程和这一世是不一样的,原以为这一世会轻松许多,没想到也是危机重重。
万幸这一次她带了谢无晏,虞雪坠瞧着他一刀掀倒了两个家奴,心中不由唏嘘。
他这么能打,一定能好好护着她回到京都。
遥想上一世,她可没有如今这样幸运。
上一世她一入信都,刚捉到两个知情的小吏,便被人伏击暗杀。
暗杀的人手段狠毒,人数又众多,她私带的禁军顷刻间便折了大半。
好不容易从暗杀的人手中逃出来,虞雪坠没有退缩,继续深入探查,一日日的过去,她身边护卫的禁军越来越少。
拿最后一件证物的时候,只剩下了虞雪坠一个人。
她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即便只她一个,她也不能后退,否则一旦给了秦弘昌喘息的契机,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部功亏一篑了。
所以她在一个深夜,独自一人去取那最后一件证物。
很不幸,那夜刚拿到证物,她就被发现了。
数个凶神恶煞的人包围着她,就在她险些要被捉住时,一个黑衣人忽然从天而降。
那人身形高大,带着一张银色面具,以一己之力击杀数人,将她从危难之际拯救出来。
虞雪坠仍记得,那天是个月圆之夜。
月光亮得惊人,黑衣人将她拢在身前,在夜色中与她共乘一骑,纵马护送她回京都。
虞雪坠揣着怀里的证物,靠在黑衣人坚硬的胸膛上。他的身上溅满了血,她浑然不怕,在晚风中回头问他:“你是谁?”
黑衣人没回答她,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月光映在银色的面具上,清辉如练,高束的墨发在晚风中飞扬,虞雪坠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的眼睛。
她轻声道:“告诉我你是谁,我会报恩的。”
他又笑了一下,胸腔发出细微的震动,像是并不在意她的报恩。
他不愿意说,虞雪坠也不好再追问了。暗查秦弘昌一事危机重重,他不愿意暴露身份,兴许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虞雪坠又问:“恩人,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救我吗。”
黑衣人还是不回答,他抬手将身后的披风解下来,密实地覆在她的身前,为她遮挡了黑夜的冷风。
回京都的路上,耗费了一天一夜。两人同吃同住,黑衣人始终没摘下那张面具,虞雪坠也一直没有得知他的身份。
他将她安全地护送回了京都,临别那日,他坐在马上向她挥了挥马鞭,便纵马离去。
他的背影像个英雄。虞雪坠目送他离去,摊开了手心。
里面躺着一枚雁形的羊脂白玉。
这是前一夜,恩人送给她的。
虞雪坠将玉仔细收在怀中,期待能与他再见。只是可惜,后来她到死,也没再见过他……
回忆渐渐停止,虞雪坠抬头遥望向明月。
这一世的时间线与前一世不同,也不知她还能不能,再见恩人一次。
……
远处的打斗声停了,钟离将唐晚风带到马上,谢无晏护在后方,和他们冲出了丰隆商行的包围。
虞雪坠从高坡上下来,快步上马,很快四人汇合,在夜色的掩映下急速离开了这里。
丰隆商行伤亡惨重,并没有追上来,四人回到信都城,先去了医馆。
唐晚风的腿伤得严重,需得先治伤,大夫医治的时候,虞雪坠唤来钟离,让他去给照风发信号,让他来医馆。
钟离领命而去,谢无晏瞧着自己的两个贴身护卫对她言听计从,也不生气,只回身将虞雪坠拉到医馆的暖炉前,让她烤火去去寒气。
大夫半夜唤醒,一脸凝重地揭开了唐晚风的裤腿。
他的小腿青紫一片,大夫伸手轻轻捏了几下,叹气道:“腿断了。”
没想到他伤得如此严重。
虞雪坠蹙眉望向唐晚风:“不是让你什么也别做吗。”
唐晚风疼得嘶嘶抽气,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向她解释:“姑娘不知,在下原先并不想暴露的,可那丰隆商行的人精明得很,他们竟要在路上把账本烧毁,在下哪能让他们把证据烧了,这才迫不得已冲了出去……”
他说着,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来账本。
账本皱巴巴的,封皮被烧去了半面,但里面完好无损。虞雪坠接过账本,轻声问:“你就不怕被他们打死?”
“打死也不能让他们把账本烧了,”唐晚风疼得发抖,“这关系着邬县数万百姓的性命,在下怎能置之不顾……”
虞雪坠慢慢将账本上的灰烬擦拭干净,这是唐晚风用命守护的账本,她握着它,久久没有言语。
长夜已过,天色蒙蒙发亮。
大夫将唐晚风的断腿包扎好,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回去接着睡觉了。
不多时,钟离也将照风带到了医馆。
照风道:“属下昨夜一直跟着那个秦爷,顺便打听了一下他的来历。他姓秦名镇,出自广陵秦氏,与那秦弘昌似有些亲戚关系。昨夜回信都后,秦镇便押着银子入住了驿馆,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虞雪坠点了点头,谢无晏在静静看着她。
他知道,她自有安排。这次冀州之行,他不仅发现了她可爱的小脾气,还发现了她有一个异常聪敏的头脑。
然而此刻的谢无晏,已经无法对她生出忌惮,他看着她的目光,竟隐隐露出自豪。
只是这份自豪他还没有察觉到。
他的眼中全是她,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安排。
虞雪坠沉吟片刻,道:“钟离照风,你们护送唐晚风入京都。”
她的话音一落,唐晚风等人错愕抬头。
“姑娘,在下去京都做何事?”唐晚风发问。
虞雪坠将三本账本拿出来,郑重地放在了唐晚风手中。她温声道:“你进京都,将邬县粮食之事,一字不落地禀报给尚书省左仆射王珝。”
王珝就是王相。唐晚风哪里接触过这种大人物,他怔怔看着虞雪坠:“为何……”
“想要将粮食拿回来,只能靠官府,但冀州没有值得信任的官员,所以你需入京都,直接向王相禀报。”有过上一世的经历,虞雪坠知道冀州的官场烂透了。
当时赈灾不利,整个冀州死了三万人,但冀州官官相护,将整件事隐匿得死死的,要不是后来暴民乱起,她这个帝王被骂上风口浪尖,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所以这一世,要拿回邬县的粮食,绝对不能依靠冀州的官府,唐晚风只能去京都求援。
唐晚风了然,他将三本账本紧紧护在怀里,郑重点头:“姑娘放心,在下一定能办到。”
虞雪坠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此事你不仅要禀报给王珝,还要禀报给中书令宋兆台。”
宋兆台是宋相。
唐晚风点头牢记,照风在一旁不放心道:“属下和钟离都护送他吗?我们二人之中,还是留下一个护卫您和大人吧。”
“你们两个都得去,他的腿断了,一个人护送太慢了。”虞雪坠温声解释道,“邬县的百姓还在饿着肚子,我们的时间紧迫,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京都。”
谢无晏在一旁也颔首点头。
照风和钟离相视一眼,拱手道:“属下们遵命!”
“此次回京都,不能让王相和宋相知晓此事是大人在插手,所以你们两个不要露面。”虞雪坠叮嘱着他俩,又转头看向唐晚风,“你也要记住,不要将在冀州遇见我们之事告诉任何人。”
“在下记住了。”唐晚风看着虞雪坠,唇角轻轻蠕动一下。
她知道的这样多,行事又这样神秘,他不由又想询问她到底是谁了。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闭上了嘴。
唐晚风想,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
所有的事情交待完毕,时间紧迫,他们三人即刻启程,快马离开了信都。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虞雪坠回头对谢无晏说:“大人,我们去驿馆吧。”
“陛下要去捉拿秦镇?”谢无晏问。
“不,我们去跟着他,看看他要把那些银子运去哪里。”这一世,她一定要弄明白,秦弘昌到底将这笔贪污的银子用在了什么地方。
谢无晏颔首,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上来吧,陛下。”
虞雪坠这才记起,她没有马了。方才时间紧迫,唐晚风几人缺一匹马,她便将自己的马给了他们。
她望着谢无晏那只修长坚硬的手,有些犹豫。
谢无晏却挑眉笑着:“陛下再犹豫一会儿,秦镇就带着银子逃走了。”
虞雪坠:“……”
她闷闷攀上他的手,借着他的力上了马。
谢无晏的胸膛火热,虞雪坠抿唇坐在他的怀中,听到他发出一声低笑。
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虞雪坠拉着脸,屁股往前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