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虞雪坠攥着那个药瓶睡了过去。
夜凉如水,阁楼中满是寒气,她盖着厚厚的被褥,翻身时,偶尔会睁开眼看一看谢无晏。
地上冷,他睡在上面想来并不好受,虞雪坠半睡半醒间看到他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又好似在一直盯着她看。
空气中隐隐有皂荚的味道,是一种沐浴后的香气,很清新,很好闻,虞雪坠无暇顾忌谢无晏的视线,渐渐的,越睡越沉。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驿站底下便出来嘈杂声,没想到秦镇这样早就要出发了,虞雪坠不得不也早早起来,她换衣梳洗的时候,谢无晏下去要了早食,两人吃了几口,便匆匆下了楼。
秦镇的人已经出发了。
虞雪坠翻身上马,谢无晏将缰绳递给她,在旭日的朝晖下,他抬头问她:“陛下吃过解药了么。”
“吃过了。”虞雪坠含笑回应。
“那便好。”谢无晏勾了下唇,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很快,他们两人也离开了驿站。
那处破旧的阁楼被他们抛在了身后,谢无晏并不知道,那枚白色瓷瓶被留在了阁楼的窗沿上,它沉静地立在那儿,从未被开启过。
……
这一日秦镇继续南下,越往南走天色越不好,没多久便乌云沉沉。
虞雪坠行路的时候给自己添了件厚实的斗篷,两人远远跟在秦镇身后,又足足跟了一整日。
傍晚的时候,秦镇的车马终于在深县停下了。
深县地处冀州南边,紧挨着邬县,是这次灾荒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这里的百姓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好在沿路并未出现乞讨的难民,情况还没到严峻的程度。
只要唐晚风一切顺利,这里的百姓很快就能得到救济。
虞雪坠稍稍放了心,她和谢无晏紧跟着秦镇,见秦镇的车马在深县中七拐八拐,停在了一处隐蔽的大宅子之前。
秦镇的人打开马车,往那大宅子里搬银子。
没多久,里头的人也往外搬出来几个长长的大木箱。
这些木箱瞧着也很有分量,沉甸甸的压在马车上,地上又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
虞雪坠和谢无晏相视一眼。
显然,秦镇是用银子买了这些东西。
也不知道木箱里装的是什么。
虞雪坠和谢无晏按兵不动,守在大宅外围的一隅,没多久,秦镇的人进进出出,搬完了所有的大木箱。
又是满满三辆马车。
秦镇像密封银子那样,将三辆马车严丝合缝地锁好,这时候已经到了深夜,他们没在大宅子中歇息,借着漆黑的夜色,再次出发启程。
虞雪坠和谢无晏远远缀在他们后面。
这没日没夜的跟踪,虞雪坠有些吃不消了。昨夜她就没怎么睡好,今日这整日的奔波,让她浑身都虚浮起来。
谢无晏倒是仍旧精神抖擞。
他久居边境,常年征战沙场,那副强悍的体魄远非常人能比,夜色浓沉,他瞧着虞雪坠越来越恹恹的神色,提议道:“陛下,到我这里来吧。”
他上次这样提议的时候,可是被虞雪坠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但这一次,虞雪坠头晕脑胀地看着他的脸,点了点头。
她实在是难受,强撑只能委屈自己,但她从来都做不了委屈自己的事。
所以没多久,她再次坐进了谢无晏的怀中。
她的马儿拴在了谢无晏的马后头,她靠在他坚硬的、温暖的怀抱中,几乎是瞬息之间就睡了过去。
谢无晏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垂头看向她。
她睡得很安宁,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这是她头一次,全然没有防备地依附了他。
谢无晏单手横过她的肩头,将她紧紧护在身前,防止她摔落下去。两人的体温相贴,他的眉眼氲上了浅浅的笑意。
……
整夜的时间倏然而过,当天色再次明亮的时候,虞雪坠睁开了眼。
昨夜明明是在马背上睡的,但她却睡得异常舒适,醒来的时候,她的精神饱满,眼角眉梢都是神采奕奕。
马背颠簸着,她回头望向谢无晏,朝他弯了弯眼睛:“大人,早呀。”
一夜前行,谢无晏的眼睫上挂了一层白色的薄霜,嗓音也有些干哑。
“陛下醒了。”
他松开了护住她的手臂。
为了不让她摔下去,这只手臂护了她整整一夜,早已经酸麻僵硬,但谢无晏并没怎么在意,他随手活动了几下,道:“要下马走走吗?”
虞雪坠点了点头,借着他的力下了马。
谢无晏也落地,他牵着一前一后两匹马,和虞雪坠道:“秦镇进山了。”
“进山?”
“嗯。”谢无晏抬手指了指前方,“那处山头似乎有人,秦镇的马车上不了山,正差人往上搬箱子。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上山的另一条路。”
虞雪坠的眼睛骤然一亮,等他们上了山,便能知道秦镇的真正目的了。
两人一路前行,山路越来越崎岖,行至山腰时,两人吃了些东西,将马留在了原地。
剩下的路程,两人一路攀爬上去。
谢无晏的体力仍旧旺盛得可怕,到了很多难以前行的地方,他将虞雪坠背在背上,很轻易便带她越了过去。
爬完整个山路,虞雪坠来说几乎没费吹灰之力。
到了山上,地势便开阔起来,他们停在树丛中,竟发现了一个寨子。
秦镇的人搬着沉重的木箱来来往往,那一个个大木箱被抬进了寨子中,寨子的守卫很严密,谢无晏远观他们的布防,轻声道:“有些门道。”
能被他说有些门道,那这里面一定不会简单。
虞雪坠道:“我们进去。”
谢无晏垂头,看着她雪亮的眼睛,唇角不由弯了一下。
他的陛下就像个斗志昂扬的小兽,勇往直前,可爱又凶狠。
“微臣遵命。”他笑道。
有谢无晏在,虞雪坠几乎是可以躺赢的,他的身手诡谲无影,没多久,便顺利地将她带进了寨子中。
寨子中的地势更加开阔,这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成排的木箱搬运完,被秦镇指挥着放进了一处偏房中,有人过来和秦镇招呼,没多久,一群人便勾肩搭背地离开了这里。
这个时机刚刚好,谢无晏携着虞雪坠,悄无声息地从偏房的窗户翻了进去。
偏房中摆满了木箱十分拥挤,两人悄无声息落地,谢无晏拿出腰间匕首,干脆利落地撬开最近的一个箱子。
铆钉的大木箱开启,扬起一阵不小的灰尘,虞雪坠挥挥衣袖,俯身往里望去。
只见里面密密麻麻铺着许多干草,谢无晏用匕首慢慢拨开,露出了一片雪亮的锋刃。
这竟然是……兵器!
虞雪坠脑中铮然一声——秦弘昌囤积兵器干什么?
谢无晏从箱子中随手抽出一把长.枪,这柄长.枪的做工极其粗糙,红缨虚虚系在上方,枪体囫囵不平,但那尖刀却是实打实的冷铁铸就,坚硬锋利,吹发可断。
谢无晏细细瞧着,道:“这枪是故意做成这样的。”
尖刀的质量上乘,枪体不该是这种质量。
可为什么要故意将枪体做得这样粗糙呢?
虞雪坠弯腰仔细看着箱子中其他的兵器,大多都像这把长.枪一样,刀刃锋利,但整体的做工粗糙,这种粗糙,就像是……在刻意掩盖这些兵器的精良。
她皱眉思索,上一世的种种回忆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虞雪坠隐隐的,有了一个十分震诧的猜测。
“大人,把箱子原封不动地封好吧。”虞雪坠低声道。
谢无晏颔首,依言照做,两人很快从偏房中离开,仍然是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发现。
“这寨子中,肯定还有别的秘密。”虞雪坠悄声道。
谢无晏也是这样想的,他凑在她耳边,问她:“我们再往里看看?”
他的嗓音低缓,带着有质感的热意,虞雪坠下意识摸了下耳朵,点头道:“好。”
两人避着寨子中的护卫,往寨子的深处走去。
越往前,地势越平坦,这处寨子的选址极妙,走了一刻钟后,前面出现了一处下凹的山谷。
山中风声不断,有呼号声伴着风声从山谷中传出。
谢无晏眉梢一抬:“这是练兵的声音。”
虞雪坠在山谷上看到一处仓房,拉着谢无晏躲了进去。
仓房中昏暗,开着扇小小的窗,透过窗户,谷中情形尽收眼底。
只见宽阔的山谷中,成排站着数千人,都是些身形魁梧的汉子,他们穿着短打,手中举着那些粗糙的兵器,正在吼叫着练武。
山风猎猎,他们的叫声震耳欲聋,观他们的操练手法,显然已练了不少时日。
当看到他们时,虞雪坠和谢无晏具都了然。
这秦弘昌,原来用贩卖赈灾粮得来的银子养兵了!
私自养兵,可是谋逆的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难怪上一世秦弘昌宁可自杀,也绝不透露他用贪污得来的钱干了什么!
虞雪坠恍然大悟,然而下一刻,身后忽然传来“汪”的一声。
“什么人!”有人在外头喊。
透过门缝,只见一个巡逻的护卫正牵着狗警惕地盯着仓房。
该死的,竟让一只狗给发现了。
谢无晏拔出腰间的匕首,但虞雪坠伸手给他按了回去。
“不能用兵器,大人,不要暴露你的身手。”虞雪坠急忙道。
这个寨子,她日后是要连根拔走的,这里可是秦弘昌谋逆的铁证,若他们交手暴露了身份,可就打草惊蛇了。
虞雪坠从粮仓中随手抱了半袋粮食,扮作来偷粮食的民妇,回头看着谢无晏。
谢无晏只好将匕首藏在怀中,仓房外,越来越多的护卫走了过来,再不出去就被堵在这里了。他从门缝中查看了下外面,拽住虞雪坠的手腕。
“陛下,等会儿跟紧我。”
“好。”虞雪坠抱着粮食,深呼吸一口气。
下一刻,谢无晏踹开仓房的门,带着她闯了出去。
他的动作极快,趁着门外护卫愣神的间隙,谢无晏迅速夺了不远处的马匹,拽着虞雪坠一跃而上。
“有人闯入!”身后的护卫匆匆喊了起来。
虞雪坠紧紧勒着谢无晏的腰,马声嘶鸣着,卷起一阵沙尘往外冲去。
但这一番动作,极快地惊动了整个寨子。
临近寨门时,前方竟围上了挡路的木栅栏!
危急时刻,虞雪坠丢下怀中的粮食,和谢无晏下马往外跑去。
羽箭从他们背后射了过来。
谢无晏紧紧护着虞雪坠,万幸外面便是密林,他们往密林躲去,可是就在这一刻,一支锐利的箭矢直冲虞雪坠而来。
这箭矢的角度极其刁钻,因着虞雪坠那一句不要暴露身手,谢无晏将她拉进怀中,生生挨了这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