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洪洲和赵大海被禁军拖了下去。
殿中的血迹清洗干净,柔弱的陛下才从袖摆后抬起头。
王相苍白着脸,上前询问:“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他们二人……”
虞雪坠道:“都听谢大都督的。”
她仿佛吓得不轻,全然凭谢无晏做主。
谢无晏已经拭净了脸上淋漓的血,他将沾满鲜血的帕子从地上一丢,淡声道:“陛下,此等不忠不义之人,该即刻杖杀。”
“好,即刻杖杀。”虞雪坠从谏如流,很快吩咐下去。
没多久,殿外传来闷响,夏洪洲和赵大海的哀嚎声凄厉无比,一声接一声,传入了浮光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所有的人噤若寒蝉,一动不动。
虞雪坠坐在上首,欣赏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皇权从不允许挑衅,这就是代价。
所有人都盼着下朝,但虞雪坠还有一件事没有宣布。
她拿起一道折子,缓声道:“今日是朕第一次临朝,为图吉利,不能只罚不赏。”
“昨日朕收到一封奏折,半月前益州边境出现异动,是谢大都督派人镇压了下去。”
“谢大都督远在京都,却时刻心系军中,实乃众臣表率。这等为大渝朝立下汗马功劳的肱骨之臣,朕应该好好奖赏。”
“传旨下去,即日起,加封谢大都督为近密侍中。”
她话音一落,满朝震惊。
侍中,可是从二品的职衔,谢无晏已经坐到了武将之首,陛下竟还要为他加封文臣的要职,从今以后,谢无晏岂不是可以在朝堂横着走。
所有人怔住了,就连谢无晏,也直直朝虞雪坠望过去。
虞雪坠却并没有再做解释。
她从金銮椅上起身,慢悠悠下了朝。
……
朝臣们出了浮光殿,王相皱着眉头往前走。
宋相从后面追上来,寒暄一番,笑着约他去万福楼喝茶。
王相看他一眼,点点头同意了。
没多久,两人齐聚万福楼。
四周没了别人,宋相便不拐弯抹角了,他给王相倒着茶,低声道:“今日是陛下第一次临朝,王相瞧着如何。”
王相捋着灰白色的胡须,道:“陛下仁慈。”
宋相点头:“陛下善待了魏老,实乃仁慈。”
“有这等仁慈的君王,是我等的幸事。”
“可您不觉得……”宋相将嗓音压得更低,“陛下对谢大都督太亲近了么,怎么能封他为近密侍中呢,这等高位,陛下就不怕……”
后面的话,宋相没有说出来。
但王相懂他的意思。
谢无晏已经掌了偌大的兵权,武将的权势太大,对帝位上的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王相叹息:“陛下年幼,还不知提防。”
宋相愁得不行:“我也是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先帝和新帝,都会如此亲近谢无晏。此人狼子野心,他们父女二人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王相久久不语,宋相叹着气,一股脑儿饮下了半壶茶。
与此同时,慈寿宫中。
太皇太后苍老的手拍在罗汉榻的小几上,喝道:“三个没用的东西!”
房嬷嬷匆忙去顺她的后背,劝道:“太皇太后莫气,事已至此,我们再想新的法子就是,您可莫要气坏了身子。”
太皇太后冷笑道:“你说的也对,这才哪儿到哪儿,哀家有的是后招。”
房嬷嬷连连点头应是。
但太皇太后嘴上这般说着,心中仍是愤恨。
那三个人,是她花费无数心血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竟这么轻易就葬送了性命,这委实让她难以释怀。
想起今日朝堂中发生的事,太皇太后阴狠骂道:“都怪谢无晏那个野种!”
“是是。”房嬷嬷不敢多言,频频点头附和。
……
当夜,谢无晏入了宫中。
近密,乃与天子亲近之意。他如今为近密侍中,可随时入宫觐见天子。
紫宸殿中明珠灿然,虞雪坠正在大案前批阅折子。
她还梳着白日的高髻,芙蓉玉环间插着一支龙凤金簪,耳畔的红宝石耳坠在光影中微微摇曳。
瑶玉引着谢无晏进来。一入殿,他的视线便直直落在虞雪坠身上。
虞雪坠抬眸,朝他盈盈一笑:“大人来了。”
谢无晏未应声,转头看向瑶玉:“你带上里面的人,都出去。”
瑶玉虽知晓了他的狼子野心,但他向来机灵,十分会遮掩情绪。他亲和一笑,朝着虞雪坠望过去:“陛下……”
虞雪坠道:“听谢大人的。”
瑶玉点了点头,在背地里剜了谢无晏一眼,带着里面所有的内侍退了下去。
虞雪坠松开手中的笔,虚虚指了指大案对面的竹席:“大人请坐。”
谢无晏慢慢走至她的眼前。
他撩起衣摆,屈膝坐下,望向虞雪坠:“为何。”
只有两个字,但虞雪坠明白他的意思。她温温柔柔地弯着嫣红的唇:“大人一直在帮我,我想好好谢谢您。近密侍中是我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职位,我觉得很适合大人,您觉得呢。”
谢无晏自然是喜欢。
没有人不喜欢权势,何况近密侍中的腰牌极其好用,他想什么时候来看她,就能什么时候来看她。
提花绢灯的光晕柔和,映得少女娇美柔软。谢无晏摩梭着手指,渐渐笑了一下。
今日殿中,她对待魏老那一套,原本让他对她有了几分忌惮。
但夜晚这番相见,又让他觉得自己多虑了。
她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信赖他。
谢无晏一直都知道,她虽然性子温柔,但从来都不是个傻的,她很会审时度势,偶尔的小聪明也很讨人喜欢。对付魏老的手段虽然出其不意,但细细想想,也算符合她的性情。
何况她还让他做了近密侍中。
这种职位,可以让他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侧,僭越地说,现在的他,可以随时代她行使皇权。
这等信赖,终是让谢无晏彻底消弭了对她的顾虑。
他笑了下,看向大案上的缕金托盘,上面正放着一樽玉壶。
“陛下在吃酒?”谢无晏发问。
“小酌一杯,大都督要一起吗。”虞雪坠笑问。
谢无晏看着她,虞雪坠便唤内侍送进来两樽琉璃盏。
“这是我最爱喝的玉冰烧,大人尝尝吧。”她抬起素白的手,轻轻为他倒了一盏。
酒液清澈,在琉璃盏中涌起小小的漩涡,香气四溢。
谢无晏尝了一口,酒如其名,玉洁冰清。
虞雪坠问他:“如何。”
“不错。”
虞雪坠也为自己倒了一盏酒。她拿起琉璃盏,与他碰了碰杯盏,琉璃壁撞击发出清越之声,她笑意晏晏:“那此酒,就庆贺大人加封侍中。”
她仰头,一饮而尽。
谢无晏看着她雪白的脖颈,也仰头,悉数喝了下去。
玉冰烧的度数不低,但虞雪坠的酒量极好,一盏下去,她仍是头脑清明。
谢无晏喝完这一盏,脸色却变得有些红。
虞雪坠看着他的脸色,心中暗道不妙。
她悄悄将玉壶拿远,笑道:“夜深了,大人该回去了。”
但谢无晏微垂着头,迟迟没有应声。
虞雪坠一惊——难不成他竟是个一杯倒?
她急忙起身,走到谢无晏身边推了推他:“大人?”
“嗯。”谢无晏终于应了一声。
能说话,看来不是一杯倒。可就算不是一杯倒,他瞧着也不像个酒量行的。
虞雪坠忽然有点后悔让他吃酒了。
她转头要喊人进来,谢无晏却忽然攥住她的袖摆,将她往身前一拉。
虞雪坠趔趄着摔坐在他的身旁。
“我没醉。”谢无晏偏过脸看着她。
宫灯烁烁,他脸部锋利的轮廓忽明忽暗,漆黑的眼眸中晕着薄光。
虞雪坠对上他的视线,有点拿捏不准他到底醉没醉了。
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尽快赶他走。
她轻柔一笑:“大人,夜深了。”
“你在怕什么。”谢无晏察觉到她的意图,他静静看着她,轻笑道,“你与我什么都做过,你有什么好怕的。”
虞雪坠愣了下,默默闭上了嘴。
谢无晏的目光描绘着她的脸。少女的肌肤欺霜赛雪,一张脸如春日娇花,美貌逼人。他抬手,指骨抚动着她滑腻的娇颜。
这个触碰,令虞雪坠周身一僵。她勉强维持着面容上的笑意,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大人……”
未待她说完,谢无晏回手,握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手宽大,很硬,骨节硌人,因常年握刀执剑,手指布着一层茧,他很轻易地就攥住了她。
他将她拉向身前,虞雪坠嗅到了浮动的酒气。
谢无晏指骨摩梭着她,忽然低下了头。
虞雪坠睁大眼睛,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的姿势很强硬,眼睫半垂着,眸中是不容拒绝的**。
虞雪坠急促偏过头。
谢无晏的唇落到了她的耳垂上。
他拧眉,眉眼沉沉一压。
“大人,宫中人多眼杂,我们不能这样。”虞雪坠用力推拒他。
“怕他们作什么,我与陛下的关系,难道见不得人?”
“大人,我才刚刚登基,若和您的关系被人知晓,御史的笔能要我的命。”她急促解释着。
谢无晏察觉到了她的慌张。
她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
她的根基未稳,无数的眼睛都在盯着她,若她和朝臣有染,漫天的污言秽语顷刻就能淹没她,她一个柔弱的女子,面皮又薄,到时候一定承受不了。
谢无晏敛去了眸中的不快。
他轻声道:“陛下面皮儿这样薄,是坐不了帝位的。”
谢无晏的手抚上她的耳垂,把玩着那只红宝石的耳坠儿,又道:“但没关系,我与你的关系,总有见的了光的一日。”
虞雪坠眸色微深,她佯装无知地问道:“那一日,会是什么时候呢。”
谢无晏笑了下。
自是他登上帝位的时候。
到那时,他就将她养在身后,为她遮风挡雪,将他们的关系公诸天下。
谢无晏未再和她说什么,虞雪坠也没再追问。
她揭过了这个话题,谢无晏捏捏她的脸,在她的耳畔低声问她:“宫里不行,那陛下什么时候去我府上?”
去他府上做何事,不言而喻。
虞雪坠羞涩道:“得闲就去。”
“我等陛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