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到关山 第8章 不痛不痒

他们的访谈进行的挺顺利。

虽然瞿迎几个都在线，不过可能因为到底是面对面沟通会更顺畅，这次访谈的主导还是路为暄。他也依然是一贯的极具“引导型”谈话风格，问题问的都深入浅出的，不会让秦灏远有任何不好理解的地方，又几乎可以瞬间抓住秦灏远话里所有有意无意露出的重点，并就着一路继续探讨下去——于是最后的访谈结果也是异乎寻常的好，甚至连被访者秦灏远本人都有点意犹未尽——他以前对秦楚，更多还是觉得，这是他们秦家的公司所以他就应该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怎么从来没发现他对秦楚竟然还能有这么多感情和想法呢？

电话那头的瞿迎也十分满意：“哎呀，这也聊的太好了。说真的啊，我们这周和管理层其他几位领导也都聊过了，效果不吹不黑啊，还真就不如小秦总这次，对我们后续的工作真是有莫大的帮助了！”他说着说着还遗憾了起来，“Shane，你不能来秦楚的项目，真是太可惜了。”

路为暄笑一下：“过奖了Mars，你自己上效果一样的好。”他看着秦灏远，声音很温柔，“是我没那运气做秦楚的项目。”

秦灏远对上他的目光，心里不由自主的就颤一下，再一次嘴比脑子快的问：“你们的访谈会需要和我大哥聊吗？”

“当然。”瞿迎答，“秦总是肯定要聊的，秦总可是秦楚核心中的核心啊。”他忍不住叹口气，“就是秦总实在是太忙了，还有时差摆在这里，一直还没来得及约上他的时间。”

“嗯。”秦灏远应一声，“他确实忙，我们想找他也得插空。”他看着路为暄，并没什么犹豫的就问出了想问的问题，“我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一下路总。”

路为暄看起来有点意外，不过他很快就接了话：“不麻烦，小秦总请讲。”

“我大哥的访谈，可以也请路总来做吗？”秦灏远一直没有挪开目光，直白的看过去，“我知道路总并不在我们的项目上，但是我也不是完全不懂行规——你们其实也都是按时间收费，对吧。我了解我大哥，我觉得他也并不会介意支付一下这笔额外的费用。”

路为暄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感谢小秦总的赏识。不过，今天是因为我在现场，所以由我主问。Mars的经验比我丰富，我相信如果是他来，小秦总的感受也会是一样的。”

秦灏远并不意外他的回答，笑着转向电话：“抱歉瞿总，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相信您的专业能力也是一样的优秀。不过，我只是觉得，访谈这种事，本质也是聊天，也是需要讲个风格对路的。瞿总应该之前也和我大哥开过几次会了，您也是阅人无数的人了，想必他那个人什么风格您肯定也了解——我们秦总也许看着和蔼可亲谈笑风生的，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可真不算是个可以容易就交流沟通的人。从我刚才被访谈的经历中，我自己也能体会到，我其实在被问那些问题之前，我也不知道我竟然是那么想的。而我大哥那样‘主观’意愿那么强的人，就更是了。以我对我大哥的了解，我觉得如果你们想要问出些有意义的东西，那，他需要被……”他说着笑了一下，“刺激。”他顿了顿又唤了声“瞿总”，“我觉得这个事情，可能还是由路总来做会比较好，毕竟他到底不是项目上的人，立场会比您要简单一些。对于您来说，秦总是您的大客户，您可能对他还是会，难免太客气了。您说呢？”

瞿迎“哈哈”一笑：“是啊，小秦总是真的很懂啊……那我当然是没什么意见了，Shane，你说呢？”

路为暄回答着瞿迎的问题，眼睛却是看着秦灏远，说的是似曾相识的句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沾小秦总的光了。”

秦灏远笑的一如他们海岛初遇那日那样好看，回的亦是似曾相识：“我们秦楚沾路总的光才是。”

电话那头的瞿迎他们下线了，会议室里的两人却一时都没有动。

路为暄挺快就开口打破沉默，他依然是得体而好看的笑着：“真是没想到，挺巧的。”

秦灏远好像一下放松下来，笑着往椅背上一靠：“最开始看到是不是吓一跳？”

“吓得我都差点忘记站起来打招呼了。”路为暄答得坦然，他看起来挺感慨，大概也是想到了那天自己关于游戏与人生的话，忍不住的嘴角上扬，“还真是……开放世界，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他看着秦灏远，“其实之前为了做方案，秦楚我是了解过的，当然包括你们秦家这几个核心人物，所以我之前就知道小秦总。只是——”他笑着摇摇头，“你太低调了，不像你大哥，公开信息里都没有你的照片。”他想起什么似的，“哦，也不是，很多年前有条绯闻，里面倒是有照片。不过那个拍的太糊了，又是侧面，也没有看到脸。”

秦灏远有些惊讶的挑挑眉：“那么久远的边角料新闻现在都还有么？而且我记得我们公关部当时就有去交涉删稿了。”

“再久远的事情，互联网多少都会留下些痕迹。”路为暄笑笑，“而且我们既然都要做研究了，自然是会搜的比较彻底。”

秦灏远没太在意绯闻的事，反倒是想着他之前说的那句“之前就知道小秦总”，突然忆起舒晴之前嘴里总念念有词的“这么极品的帅哥我在宁中时怎么就不知道呢”，又一次嘴比脑子快的问出了口：“那做研究之前呢？知道吗？”他顿一顿补一句，“瞿总告诉过我，你也是宁中的。”

他其实最开始那句问出之后稍稍有点后悔，毕竟这样涉及私人信息的问题不太符合他们上回见面的“风格”。不过他很快又自我说服了——毕竟他们现在早就不只是“Shane”和“Horace”，今天的最初他们也给这一次的“重逢”定过调了：路为暄和秦灏远。

而且秦灏远知道，对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果然路为暄并没什么停顿的就接了话：“当然。”他笑一下，“宁中的传奇人物，宁城的传奇家族，会有人不知道吗？”

秦灏远有点好奇的问：“知道我大哥他们不奇怪，他是真传奇，估计现在宁中还有他的传说。我姐也差不多吧。我……我毕竟初三毕业就走了，在学校里的时候也不算什么‘名人’，那时候也知道我吗？”

路为暄还是分毫不减的笑意：“知道啊，我就比你低两届。”

“啊。”秦灏远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所以我们真的有过同时在学校的时候啊。那……”他略有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直白，“我就直说了可能会有些冒犯你不要介意——你长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是校草？”

路为暄也靠在椅背上，依旧是笑着望过来，却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不介意——是校草你就会认识吗？”

秦灏远大概是想起了他姐的那句“你那会儿在宁中眼里就没别人”，虽然他现在好像也并不太介意提这些，但就这么乍一想到自己难免还是会有点隐隐的局促，忙开口解释：“我那会儿自己圈子是比较小——但我姐他们不是啊。我姐，舒晴，宁中所有帅哥一网打尽，你也跟她有过共同的宁中时期，你应该也知道吧。”

路为暄笑出了声：“我知道。”他停一下才道，“我到底和舒总差着好几届呢，那时候小，个子都没开始长，班里女生都比我高，怎么可能是‘校草’。”

“哦，也是。”秦灏远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同意，“确实男生发育都比较晚一些。”他再次看向路为暄，忍不住了叹道，“那你后来能长这么高，也真是很神奇啊。”他笑了，“我说实话啊，之前真的完全没想到你会比我小——我一直以为我们大概同龄。”

路为暄笑得很好看：“我长得显老。”

“哎不不。”秦灏远一下坐直身子，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是我，我比较，额，幼稚。”他笑着开玩笑打趣了自己几句，“我姐说了，我这叫blissful ignorance。我自己也知道的。而且确实啊，我从小跟哥哥姐姐们一起长大，大概就是习惯了，见人就叫哥叫姐的，还好我没有一时嘴快管你也叫哥，不然就太尴尬了——我以前最多就只管比我小一个月的叫过哥，你比我小两岁呢，这有点过了。”

“四岁。”

路为暄突然开口，秦灏远反倒愣了一下：“什么？”

“不是两岁，是四岁。”路为暄眼角弯弯的看着他。

“啊。”秦灏远更惊讶了，“那你……你提前上的学？”

“嗯。”路为暄应一声，又补一句，“小学也跳过级。”

“哦……”秦灏远眼里带上了实打实的佩服，“真是学霸啊……所以你现在才28？哦不是，你刚过完生日，29了，是吧。”他又顺势想起了看到过的路为暄那几行字的简历，“哎，原来你之前在游戏公司工作过啊！难怪你那么懂呢。”

路为暄笑着摇头：“也不仅是因为工作吧，自己也是喜欢玩的。”他想了想，“或者说，是因为喜欢玩，才会想去那里工作的。”

秦灏远感慨着又一次靠回椅背：“那你也太年轻有为了……”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一下，“我现在觉得我更幼稚了。”

“哪能这么比的。”他听见路为暄这样回答，他刚想接话，一旁的手机响起来，他说着“不好意思”，拿起手机看清了来电人，“是这里分公司的同事，我出去接一下。”

等他接完重新回来，路为暄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站起了身：“一不留神的，都已经这个点了。本来今天访谈就有些超时，之后还拉着小秦总聊了这么久，耽误你时间了。”

秦灏远摆摆手：“没事没事。”他想着对方大概是觉得自己被同事找是有工作上的事，便多解释了几句，“我其实今天下午本来也就只安排了你们这一个事情的。刚才是我们分公司的同事叫着晚上一起吃饭呢。”

路为暄抬手看眼表：“嗯，已经快五点了，吃饭的地方远吗？周五晚高峰可能会不太好走。”

“啊，是哦。”秦灏远有点恍然的开始搜路况，“我中午过来的时候就感觉有点堵。”他看着地图微微有些皱眉，“看公里数好像也没太远，怎么显示要近一个小时啊。”

“这里比较市中心，确实难走些。”路为暄道，“我晚上也有饭局，今天也只好先告辞了，本来应该请小秦总吃饭的。”他笑，“不过既然小秦总也有约，我这也就不算失礼了。”

“不用这么客气。”秦灏远笑眯眯的。

“好。”路为暄拎起电脑包，看了眼手机，“我叫的车到楼下了，酒店门口不好停太久，我就先走了。今天十分感谢小秦总的时间，配合支持我们的工作。”他再次伸出手来，“幸会。”

秦灏远也再次伸手跟他握了握，看着那个人朝他微笑着点头致意，然后推门出去了。

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秦灏远却好一会儿站着没动。

他有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相比上一回，这次的告别可以算得上是相当的正式又认真了。大概也就跟他们今天自始至终对彼此的称谓一样——“路总”和“小秦总”。

虽然会后似是随意的聊了几句日常，不过细想起来，也都是由工作顺着出发的，十分“礼貌”而“得体”的社交场合交流。就算对方不是路为暄，是其他任何一个秦灏远的宁中校友，那对话也完全可以发生，一字不差的发生。

秦灏远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开放世界NPC随时随地可能会出现也可能会消失”的理论说的有多好听，他也还是不可能没有一点失望的。

说起来，好像这一次的见面之后，他对对方的实际了解又更多了一些——起码知道了对方比自己小四岁，低两届，跳过级，是个学霸，之前在宁中时期也是知道有他秦灏远这个人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

他没要对方的联系方式，对方也没要他的。

他当然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从来在社交上都是个偏被动的人，他也确实鲜少有过什么想要去主动结交别人的**。那点儿“接下茬”的功力，基本上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那对方呢？路为暄这样一个各方面似乎都十分“成熟”的“老手”，无论是聊闲天、说公事，甚至在床上，都那么会引导的，主动的人，又为什么不和他开口要呢？

哦，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大概就是不想吧。

作为Shane，他和Horace一起被困在台风来临的酒店里，共度了愉快的一夜，对他也许就够了。作为Bright的路总，他完成了这个甚至可以算是临时掉到他头上来的工作还完成的那么出色，对他也够了。虽然说秦灏远颇有些“没事找事”的又给他强塞了“秦灏天的访谈”这样明显是个“烫手山芋”的额外工作，他也没必要再和秦灏远有什么联系——瞿迎直接去找秦灏天秘书安排就行了，就跟找许菲菲安排秦灏远的这次访谈一样。

实在实在要说因为这次访谈还有什么后续要跟进的再联系秦灏远，工作的事情，可以发邮件啊。

哦，而且那天他和舒晴不是还颇为迷茫来着么，他俩要真有点儿什么“特殊”的关系，是不是就有可能会产生什么“合规问题”？

不管严格意义上有没有吧，就算上升不到合规的层面，把自己客户睡了这事儿，合不合规他不好说，至少职业道德那必然是没太有的。

不知道的时候就算了，不知者不怪。可这都已经知道了，难道还要再“明知故犯”么？所以，保持点距离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是不是总结一下，综上所述，找秦灏远要联系方式这件事情，对于路为暄来说，就是个很典型的“可以，但没必要”。

所以就不要了。

秦灏远在只剩下他自己的安静会议室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想起舒晴砸过来的那无数条讯息中的一条：上帝都拼了命的追着你把这人往你面前送了。你要这都还能让人跑了，那我只能说你活该自己一个人了。

他突然有点没来由的难过，是不是他大概就真的，活该自己一个人呢。

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电话响起，是司机的来电。

他接起来应了一声：“知道了师傅，我这边结束了，这就下来。”

秦灏远又一次的甩掉了脑子里不由分说冒出的种种纷杂情绪，大步往外走去。

算了，别多想了，还是继续告诉自己，开放世界，漫无目的的溜达着迎接一切失去与到来吧。

毕竟你能抓住的，也只有眼下这个瞬间而已。

他捏了捏山根，努力的振奋了一下神色打起精神。虽然他没有很喜欢集体社交，和分公司这些同事也算不得多熟，不过到底晚上这个局是为了他组的——明天周六是19号，他的生日，分公司的总经理在晚上的饭局之后还定了夜店的第二场，准备直接玩到凌晨给他庆生。

过生日是开心的事情，当然要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庆祝了。他把曾经对别人说过的话，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毕竟，这是他的真心话，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