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灏远开完下一个会再次拿起手机,果不其然的满屏都是充斥着舒晴发来的消息。
舒晴:我靠!我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舒晴:你姐我活了三十五年,人生第一次!第一次觉得我激动到词穷!无话可说!就是词穷!
舒晴:这就是缘啊,缘啊,缘缘缘缘缘啊!!!
舒晴:我多少年前就跟老夏说,有缘人不会错过的。你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姐我,是不是就是金口玉言啊!
舒晴:小远啊,弟啊,这就是上帝的安排啊,我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的啊!
舒晴:上帝都拼了命的追着你把这人往你面前送了。你要这都还能让人跑了,那我只能说你活该自己一个人了。
真是越说越口不择言了。
秦灏远叹口气,想半天也没能想出来自己该回点什么,生怕任何多余的话都能一不小心激起他姐的又一轮轰炸,只好丢一个“哦”过去。
但显然舒晴这个人“百折不挠”的精神一点不输她那“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哥,大概是嫌打这么多字太麻烦,又实在按捺不住心里表达的强劲**,到了后面甚至直接开始了语音输出。一条条60秒的语音劈头盖脸的砸过来,秦灏远都别说点开听了,连转文字都懒得转。不管他姐发什么,一律以“哦”应对。
他这么“冷淡”,舒晴倒似是浑不在意。大概她也就是单纯的心里憋不住想要输出,也不是实际非得需要得到她弟点儿什么回应才行。
直到第二天秦灏远坐在了即将起飞前往重庆的飞机上,看着舒晴又按捺不住的发过来:怎么样?和人联系了吗?约的什么时候见面?实在是没忍住,十分迅即的回了个“要飞了”,强行掐断对话,随之身体力行的将“免打扰”最终付诸了实践。
其实他还真没和路为暄有什么直接联系,甚至和瞿迎他们都没有。舒晴虽然推过来了瞿迎的名片,他也完全没去加。反正他要做的也就是这一次访谈,一两个小时的事儿,之后这个项目还是和他说过几次的一样——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要去加不是他自己项目上的人?
他把所有时间安排和对接的事情都全权交给了许菲菲。于是现在那个人之于他的所有“联系”,也不过就是某天日程表上一个写着“品牌焕新访谈”的蓝色格子而已。
不过,虽然他好像一切都还是心平气和、云淡风轻着,却多少还是会有些忍不住的想,那人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个即将被他“面对面访谈”的,秦楚集团的小秦总,就是海岛台风中与他共享过“pleasure with champagne”的Horace吧?那,等他见到了,知道了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秦灏远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在游戏中的某个路口,遥遥望见了一个曾经“遇见”过的NPC一样,他正在朝那人走去,那人的方向好像也确实是他必经的路。他不知道这次会开启什么样的对话,推进怎样的剧情,但是,还挺好玩的不是吗?
重庆这座城市秦灏远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一年前的春天他就是在这里出差。惊蛰那天,他接到了方思淼打来的电话,告诉他秦灏天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的喝趴下了,他心里急得不行,于是立刻一个电话打给隔得不远的游亦航,让他去接一下。
那天虽然是惊蛰,重庆却是个朗朗的春日晴夜。
后来他知道了,彼时虽然重庆很平静,但宁城不是。那晚宁城落了一场惊蛰“标配”的雷暴,那惊天动地的声音,将那些曾尘封于土的东西都炸起。春雷响,万物生。从此世界开始走向不可控的方向。
他不是没有怨过自己——大概人在确切的知晓了一些无法挽回的东西之后,便会特别习惯于朝着各种奇怪的方向找原因。他总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太过于担心秦灏天从而直接找游亦航过去,如果他就是直接告诉了方思淼秦灏天家的地址,是不是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不是他现在,还依然会是那个“幸福”而“快乐”的秦灏远,活在那“blissful ignorance”里。
但这个念头也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很快就明白了,不是这样的,不是那个惊蛰夜,也会是下一个惊蛰夜,或者其实根本就不会需要再等到什么惊蛰夜,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或早或晚。他从后往前回想,游亦航并不是从那个惊蛰夜后才开始反常的,他的“恍惚”与“疏离”,其实从更早一些,从那个他们一起被邀请回宁中,看着青春回忆里自己表演的平安夜就开始了。哪怕被那外表的平静死死压制着,哪怕游亦航向来都是个让人没法“猜透”的人,到底秦灏远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朝夕相处,他是可以感受到哪怕最微不可闻的变化的。
于是他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平安夜,秦灏天说的那句,当时其实也把他狠狠震惊了一下的,“我那时是个纯种的傻逼”。
他恍然大悟了,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游亦航就知道了,秦灏天悟过来了,意识到了,想明白了。是啊,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啊,人生最好的朋友,这种话别人听了也许只会发愣,只会觉得这也太不符合秦总人设了吧,可游亦航哪可能听不明白呢?
如果说过去的那些年,游亦航能够做到努力让自己陪着秦灏远一起陷入他编织的“美好梦境”中,是因为知道秦灏天与自己之间大概就是永远横着无法迈过去的沟壑,是永远也根本没法同频的错位,是永远的绝望。那,当游亦航发现了,其实并不是这样之后呢?
那横沟是可以被跨越的,那频率是可以被调频的,那绝望里……也是有希望的。
他还会愿意继续陪秦灏远做梦吗?
人不都是这样么,永远没有的,坚信着自己不可能有的东西,一直没有大概也不会怎么样。但,一旦有了,或者知道自己其实是“可以”有的,而那正好还是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的东西,那还能做到“不要”吗?
退一万步说,又为什么“不要”呢?
就像此刻的秦灏远,哪怕他再想要享受“开放世界探索的未知乐趣”,当他现在知道了那个人其实会出现在前方,他不也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等再一次与那个人“相遇”的时候,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游亦航能继续压抑着自己从平安夜到惊蛰,也不过是因为,他知道秦灏天心里有太多难以放下的东西,他还是不想给那个人出难题罢了。
秦灏远想着就忍不住苦笑,对一个人的爱到底能到什么程度啊。游亦航拼命藏了那么多年,到最后终于不再压抑任其爆炸的时刻,甚至就像火山喷发一般的毁天灭地。而当他面对着那岩浆,当下心里最大的感受,竟然也一时忘却了其他,只余震撼。就像谷雨那日,在秦灏天手术室外,他听见游亦航说的那句“如果他不在了,我,不能独活一秒”时一样。
这样的爱,他秦灏远,做不到的。
于是他也挺快就放弃了较劲,不仅仅是由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是因为他也可悲的发现,所有的一切,你以为是偶然的出现,其实都是必然会发生——秦灏天三十年如一日的替他遮风挡雨,做他最坚实的后盾,又从来都是一副无坚不摧、百毒不侵的“强大”样子,所以秦灏远才会在他突然倒下时本能的担心。而无论自己有多么的不想承认,秦灏远潜意识里也都知道,在他大哥倒下的时候,也只有游亦航过去,他才能各种意义上的“放心”。
他的潜意识里总是有些可怕的不讲道理的“直觉”的,不是吗?就像当年接游亦航回来,他们一起住进老房子,他之所以默许甚至帮着秦灏天一起住回隔壁,也是因为,尽管游亦航什么也没和他说,他也就是知道,游亦航就是“挺想”他大哥的。毕竟,且不论到底能不能真正与游亦航“并肩”,他秦灏远从小到大把这个人在眼里心里装了那么多年,他能不了解他吗?他不说的事,秦灏远就感受不到吗?
所有他自己做出的这些行为,哪怕是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里,他再回头想想,他当时会有不那么做的可能吗?
没有,没可能,不会的。因为他是秦灏远,秦灏远就一定会那么做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性,是大概从出生时就注定,又在后续的这些年里被漫长的时光推进着逐渐演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换来如斯“结局”,也没什么意外的,不是吗?
所以理智上,他没什么好想不通的。
只是理智是一回事,人的感情如果要能完全受理智控制,人也就不是“人”了。
就像秦灏远过了这一年多,再次来到重庆这个地方,哪怕道理和自己说的再明白,他也还是难免会想起那个把自己人生彻底改写的春天,虽然不像在冲绳时那样锥心刺骨的疼,到底有些怅然又失落的情绪,还是如雨后春笋般,一不留神就冒出头来。
但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继续克服吧,做好眼下的事情吧,相信时间,也相信自己吧。
他在重庆的日程诚如他所说,并没有排的特别满,他需要去看地,拜访几个客户,应酬几位领导,顺便去分公司听一下简单的汇报,也就这些了。之所以他得从这一周呆到下一周,也无非是因为某个领导的时间实在是不好安排,直接推到了下周一,而他又懒得回去过个周末再飞过来,于是索性就在这留着,顺便转转了。
抛开别的不提,重庆这座城市他还是很喜欢的,有山、有水,地势诡谲有趣,独特的自然风光与漂亮的城市景观相得益彰的融合在一起,妙趣横生,是别处难得一见的别样景致——不浮夸,够特别,不撞款,合眼缘,甚至连名字也挺好听。
都是他喜欢的,都踩在了他的点上。
除了因为他完全不能吃辣所以觅食起来格外有些难度之外,重庆在他这就没缺点。
上次来没什么时间,这次他想着怎么着也得趁着周末,做回观光客。
他们的访谈安排在了周五下午,地点是秦灏远酒店的行政酒廊会议室。
秦灏远本想着稍微早点过去,不过他上午正好在挺偏远的郊区开会,中午还应酬了一把,大概也是因为周五,城里的路况多少是要比平时复杂一点。于是即使他再有时间意识的紧赶慢赶,也还是比约好的时间点稍稍迟了大概五分钟。
行政酒廊会议室的门是透明玻璃的,秦灏远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里面的人。
他坐在桌子的侧面,正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电脑,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甚至上一回他们还如此那般“亲密接触”了一把,这隔了短短的半个月,秦灏远再次真实的看见这个人,还是忍不住本能的被他那如雕塑般精致的侧脸“惊艳”到恍惚。
这个完美的鼻梁和下颌线,大概这世上就没有人会不想拥有吧。秦灏远又一次忍不住的开始胡思乱想。
上回见面,他穿的休闲,简单随意的T恤牛仔。这次毕竟是工作,他一身修身合体的正装,更显得身材“衣架子”般,而且配上他那头还是随意在脑后绑成小啾啾的银发,竟然完全不觉得违和。
秦灏远何许眼神,一下便看出那西装是Dior,脑子里忍不住又想,是啊,他这个人的气质,也是真的很配Dior啊。
但我们小秦总再思绪乱飞擅长脑补,也到底还是知道这次是“正经场合”,于是飞快地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他的心跳,也随着那人转头看过来的动作,突然间开始飞快的刷起了存在感。甚至他握上门把的手心也开始不自觉地有些微微的发汗。
然后他十分不意外的看到那个人怔在了那里。大概是太过于震惊眼前出现的景象,明明是个社交礼仪十级选手,那人却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
看着他挺“反常”的样子,秦灏远心下不知为何竟有些莫名的得意,暗暗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挂上满脸得体的笑容:“嗨,路总,不好意思,中午饭局耽误了一会儿,路上又堵,来晚了,久等。”
那人眼里的迷茫与怔然飞快地掠去,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起了身:“没有,也就刚过几分钟。”他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里有着难掩的惊讶:“……小秦总?”
“对。”秦灏远真佩服自己还能保持着十分恰到好处的礼节性微笑,他伸出手:“秦灏远。”
而当那人也伸手握回来时,记忆中熟悉的触感再次出现,秦灏远一下就有些恍惚。
脑回路总是乱飞的他再一次的蹦出一个莫名的想法:今天外面艳阳高照的,他的手却好像还是偏凉,看来上次也不是因为暴风雨啊。
那人轻轻握了一下就放开,秦灏远听到他回复平静正常的,似乎永远带点暖洋洋笑意的声音:“路为暄。”一秒钟后又补一句,“不好意思,介绍晚了。”
秦灏远点点头:“没关系,我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喂,Shane,是小秦总到了吗?”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声音,差点把秦灏远吓得一个激灵,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应该是瞿迎他们也在“线上一起”,上次说好了的。
他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微微后怕的侥幸,还好刚才他从走进这间会议室的那刻起就始终“拿捏”着得体的社交分寸,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不然可真就要终极“社死”了。
“是的。”路为暄转向电话应了一声。
“好的好的。小秦总好啊,辛苦你出差奔波还要抽空来参加我们的访谈。”瞿迎打着招呼。
秦灏远忙道:“没有没有,我哪里辛苦了,这也是秦楚公司层面的大事。我大哥那么重视,我姐那么认真负责的项目,我不过就是做个访谈回答几个问题罢了,应该的。”他目光落到路为暄身上,嘴角噙着笑,“倒是麻烦你们还要特意迁就我的行程和时间,尤其麻烦路总专门跑这一趟过来,挺不好意思的。”
他看见对面的人眼尾微微弯一弯,声音不大的说了一句“my pleasure”。
电话那头的瞿迎显然是没听见这句,自顾自的在那客套:“哎呀,Shane也不妨事的,小秦总也不要跟他客气。哎对了,你们还都是宁中的老校友呢!那就更加不用客气了啊。小秦总你也别老叫他路总了,听着怪别扭的,他年纪估计还没你大呢,我们公司里实习生都不这么叫他的,你也叫他Shane好了。”
秦灏远嘴角的笑不自觉的卡一下,一时没接上话。
只见路为暄已经走过去替他拉开了拐角另一侧的椅子,神色如常:“小秦总愿意叫什么叫什么,我没什么讲究。”他抬眼看秦灏远,“请坐吧,小秦总时间宝贵,我们也不要耽误太久,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