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秦灏然“昨日重现”的对话后,虽然他最后也没有再继续深究那些“疑点”和“谜团”——严谨的秦博士自然是不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就去“论证”什么“结论”,但是秦灏远也能感受的出来,他小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继续“存疑”的想法的。
不过秦灏远自己,诚如他所说,是真的没有在意——当时没有,之后再想起,也没有。
也许就像那天在冲绳的台风中,他只是和什么实际情况都没有了解就与其一起“并肩进行了boss战”的“Shane”相遇一样,即使后来这个人又一次的以“路为暄”的身份出现在了他的现实生活里,一切也不会有什么不同。路为暄的任何“实际情况”,任何“过去”,都不重要——这个NPC拥有可以一起打boss的能力就可以了。
不过他们自从重庆一别,倒也确实没再有任何的联系。就像秦灏远说的,他在宁城的日子大抵都过的紧锣密鼓,日复一日,风平浪静,大概就像是在开放世界游戏里四处随意溜达着“farming”、“开荒”一样,虽忙碌,却简单。没遇见什么boss要打,自然也没有召唤“盟友”的必要——尽情享受一个人游戏的“孤独”就好了。
当然,秦灏远也是没想到,下一个打boss的机会,也挺快就再次出现了。
时间进到十一月,整个秦楚的气氛也都变得愈发忙碌周转起来,秦灏远那在十月还原本只是短暂拿了一天的“秦灏天日常”体验卡,也不由自主的就延长成了“周卡”,甚至有向着“月卡”、“季卡”演变的趋势。
那天他又是因为连轴转的会在办公室一直坐到了快八点,最后一个会上也又有秦灏天,于是他又一次的在正事聊完后被秦总叫住:“小远,你稍微留一下,我有事情和你说。”
上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他大哥要和他说什么,这回倒是有点意外——毕竟舒晴之前已经跟他说过,秦灏天在她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下,也放弃了对他弟的私事那点“操不完的心”,决定自我克服一下他那没完没了的“探究欲”,情愿不情愿的也要只做“后盾”去了。
不过秦灏远心里再意外,面上也还是继续不动声色:“好啊。”
没想到这次秦总找他说的还真是公事,等其他同事都下线了,秦灏天望着屏幕里的他弟开了口:“小远,我有个事要拜托你一下。”
秦灏远挑眉:“秦总,我的老板,有工作吩咐就是,还说什么‘拜托’啊。”
“是这样。”秦灏天看起来还是有点犹豫,“有个国际差,要麻烦你替我出一下——我最近新拉来的一个机构投资人,他们同时投了全球好几家类似的公司,希望我们几个‘兄弟公司’之间可以做到一下资源共享,互助互赢,成为一个他们所谓的全球‘联盟’。月中有场交流会,是由其中一个公司举办的,希望其他公司负责人能过去一起参加。我本来打算自己去,不过我这边正好和一个行业研讨会撞期了——几乎是撞的一天不差。这个研讨会非常重要,是政策层面上的,对秦楚未来在海外的发展有着关键性作用,我还真得自己出席。那个交流会,我本来想叫思淼去,但他老婆预产期正好也是那几天,我也不是很想跟他开这个口,所以就想着,能不能麻烦你——”
秦灏远听着他那“废话实在很多”的大哥又唠唠叨叨一大堆就很想笑,直接开口打断:“哥,你以前布置工作可不是这个风格啊——我当然可以去。”他揣测他大哥大概是觉得他自己这边手头的各种事情也很忙所以不太好意思再给他额外工作的缘故,便补充道,“我这边虽然这段儿会是很多,不过基本也都是快到年底了例行公事——今年总结明年计划,也就是这些,也没什么大变动和新花样,我听个汇报拿个决策就是了,没什么麻烦的,不至于出趟差都不行。”
他说的直接又诚恳,他大哥的表情却并没变的多轻松,还是犹犹豫豫,颇有些眼神闪烁的:“嗯……这些我知道,主要是,嗯,这是个国际的差。”
秦灏远这下是真笑了:“不是,大哥,国际差怎么了,不就是飞机多坐几个小时的事吗?我又不是没出过,能有多麻烦的。”
他看着屏幕对面那人沉默了几秒钟,最后似是下了决心似的,咬牙开了口:“这个交流会,在伦敦。”
秦灏远的笑容卡住了。
不过他几乎是一秒就恢复了正常,还是笑着:“那不更应该我去了么——整个秦楚,伦敦谁还能比我熟啊。”
秦灏天反倒怔住了,一时没有接话。
“大哥。”秦灏远依然在笑,只是话说的坦荡,“我知道你这么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的是因为什么。不过我想,有些话我也不用跟你再说第二遍,你上次也说了——你都听进去了,你会努力改的。”
秦灏天飞快的点头:“好,好,我知道,对,我都明白的,我在改的。”他顿了顿,“我这次也不是——”
“我也明白的,大哥。”秦灏远再次打断他,“我知道有些事情对你来说也没那么容易,你习惯成自然了那么多年,也不是说一下就能掰过来这个劲的。我也理解你——互相理解吧。”他敛了笑容,很认真的看着秦灏天,“不过大哥你也说过,你不希望我们之间是那种有什么话都不能互相直说,自己闷着的样子,我同意,所以你对我也一样。更何况,这是工作。这么多年来,也许我不会每一件你做的事都认可,我也不是对你的每一个观点都同意,但至少有一点我是绝对没有异议的——工作,是无论如何都要认真对待的。”
秦灏天看着秦灏远良久,最后也还是只说了一句:“伦敦这会儿应该开始冷了吧,多带点厚衣服。”
秦灏远又笑了:“这还用你说——都说了整个秦楚,伦敦谁还能比我更熟啊?”
秦灏天下线了,秦灏远却自己在电脑前坐了很久没动——久到那屏幕保护程序都自动启动了。
坦白讲,他在乍一听到“伦敦”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确实是有一瞬没来由的剧痛的。
如果说,之于他而言,冲绳,是他第一次“顿悟”自己对游亦航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的“初始之地”,重庆,是让他的人生从此被改写,走向截然不同方向的“破碎之地”,那么伦敦,或者说英国,大概就是那从初始到破碎之间的一场美梦。
他22岁那年带着一颗曾以为会永远遗落在过去里的心飞离那片土地,至今十年有余过去,他一次都没有再回去过。在与游亦航断联的那几年里是不想也不敢,在后来又与游亦航复合的那几年里是觉得没有必要。就像他曾对舒晴说过的,“我爱的人都已经在我身边了,我为什么要去怀念伦敦或者剑桥?”
那时他以为,他已经实实在在的握住了那个人,那个人就在他的“现实”里,所以过去的“好梦”,也不必要再去回味了。
当然现在他知道了,他以为回到宁城之后一切都已不再是梦,但大概就跟那电影《盗梦空间》里说的一样,谁说你的梦境就只能有一层?梦外,依然还是梦。
那个标识着梦境“仍在持续”的旋转陀螺其实从未停止,只是彼时的他选择了忽视。直到那年谷雨,失控的搅拌车在红灯的十字路口迎面撞上秦灏天的迈巴赫,也“顺便”将那陀螺直接带着掷到了秦灏远的眼前——然后它直接碎了,不会再转了,梦,也真的醒了。
于是他就明白了自己过去为什么总会放任自己陷入一层又一层的深梦,刻意不刻意的去忽视那个陀螺——因为这“现实”,也太痛了。
而到了现在,要让他重新以“清醒”的状态,再一次的进入那最深一层的美好梦境中去,是不是也多少有点残忍了?
听到“伦敦”时骤然来临的那阵剧痛,大概就是他作为一个“人”自我保护的本能。
不过好像,彼时那剧痛也确实没有持续太久,就仿佛是天边一颗陨石坠落进了心湖——落下时水面被砸出深深的漩涡,巨大的水花四溅扬起,似乎是满世界的纷乱不宁。但过了一会儿,好像也就需要一会儿,那不断流动着的水,逐渐的旋转着,荡漾着,起伏着,摇摆着——最终还是恢复初始的一片平静。
水,果然是至柔,也至刚。
他感受着心下情绪的这些变化,有感慨,有唏嘘——就像他之前已经好几次被路为暄引导着感受过的: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可以是这样的”。
不过,即使眼下的心湖恢复了平静,他却也挺清楚的意识到,英国这个地方,那个“梦之深处”,大概就会是他下一个需要克服的难关。毕竟就像他在冲绳和重庆经历过的一样——只有实实在在的到了那片土地上,有些内心深处最面目狰狞的东西,才会张牙舞爪的跑出来。
到了需要“召唤”NPC共同作战的时刻了。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并没什么犹豫的掏出手机开始给路为暄发信息,内容也是挺简明扼要的:“月中要去趟英国,一起吗?”
也没打什么花腔,也不用怎么客气,召唤NPC嘛,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哪家游戏打boss召唤NPC前还要先问下人家有没有时间麻不麻烦的?召就完事了。
对方回的还挺快,依然是他说了不止一次的那两个单词:“My pleasure。”
秦灏远的嘴角一下子就因为那两个单词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此刻的他竟然莫名的生出了些许期待——就像他在游戏中站在boss房门前时的心情一样,因为知道那么大的阵仗必然是很强劲的boss,而一切都未知的情况下,初见时即使是技术再好的玩家也不会有任何“一定能一遍过”的盲目自信,当然不可能是无所畏惧,多少会有些惴惴不安,心存忐忑。但,要挑战强敌boss这件事,难道不令人兴奋吗?难道不令人激动吗?
毕竟,对于像秦灏远这样的游戏爱好者来说,无论输赢,那都必将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啊。
既然决定了要“正面迎敌”,秦灏远也就没再拖拉什么,十分利索的联系了许菲菲,安排好了出差的具体事宜,并转手发给了路为暄。
他现下此刻的心情就真还挺轻松又昂扬的。
正准备关电脑收拾东西回家,Teams又蹦出来一条信息,还是来自他姐:还在办公室呢?
秦灏远:准备走了。
舒晴:等我一下,我也下楼。
还好这次不是再不由分说的就拎着垃圾食品来办公室堵他了,秦灏远松口气,回了个“好啊,电梯间见”。
等在电梯前见着舒晴,秦灏远看着她看起来略有些紧绷的神色,忍不住关怀了一下:“怎么看你好像挺心神不宁的样子,项目进展不顺么?”
舒晴好像还真是有点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才回应道,“哦,不是,秦灏然来了。”
秦灏远虽是有些意外为什么他小哥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但他也没明白为什么秦灏然来了舒晴就要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干嘛,小哥来,你慌什么?”
舒晴看他一眼,正欲张口,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于是她直接一步跨进去,“下去了见他再说吧。”
秦灏远跟着进了电梯,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小哥是来找我们的?”他不由得有些紧张,“家里……出什么事了?”
“哦,没有,不是家里。”舒晴飞快的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下去见了再说吧。”
秦灏远就这么颇有些迷惑又没来由的被他姐这故弄玄虚的样子搞得还挺紧张的,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见到了秦灏然。
秦灏然大概也是从学校里直接过来的,穿的还挺“园丁”的,见了他们挥手:“这边。”
等他俩过去在秦灏然面前坐定了,秦灏远实在是不能免俗的心情忐忑的盯着他小哥,对方却只是问:“点点什么喝的么?”
他看起来倒是还算正常,秦灏远心里便也稍稍放下了一点“家里出事了”的担忧,要了杯热美式。
服务生走了,秦灏远看看身旁始终没说话的舒晴,眼睛又落到对面的秦灏然,还是出了声问:“小哥,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怎么了?”
秦灏然看了他一会儿,镜片后的目光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似是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小远,不好意思,我要先说声抱歉——我知道你自己的事情想自己处理,你也不太喜欢我们总‘多管闲事’,我也不是要太过干涉你的私事,只是——”他顿了顿,“我到底心里总还是没法对一些已经意识到了的‘问题’做到视而不见,我和你姐,我俩那天后来又商量了一下,觉得多少,还是可以去简单了解一些,所以我……我就稍微去打听了一下。”
他说的挺含糊,不过秦灏远几乎是一秒明白过来,他微微的坐直了身子,挺认真的看着他小哥,“哦,然后呢。”
“其实也没什么,不如说反而打消了我的一些疑虑。”秦灏然停了会儿,“我们学校里有个和我关系还不错的老师之前也是宁中的,他也是我们宁中校友会的组织者之一,我想着,他对校友的情况应该都比较清楚,于是就去和他简单问了问。”他看着秦灏远,“路为暄确实是宁中的,也正如他所说,比他同届的同学都要小两岁——他当时成绩太好了,所以直接从小学就被录进了宁中的少年班。”
秦灏远有些恍然,少年班和他们普通班级无论课程还是教学方式都不太一样,彼此之间基本没什么来往,所以也确实是要相对独立一些:“那难怪我们身边也没什么认识他的人呢。”
“嗯。”秦灏然应一声,“而且他其实也和你一样,初三之后就离开了宁中,所以后来一直脱离宁中圈子的主流视线,也是正常的。”他顿了顿,“而且他改过名字,所以后来很多人不把他和之前在宁中时知道的那个联系起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啊。”这下秦灏远惊讶了,他倒是没在意名字的事情,毕竟他只是喜欢名字“好听”,至于名字是爸妈起的还是自己起的,又有什么关系。甚至自己起的还更好呢。于是他也只是问与另一点相关的问题,“他也高中就出国了?”他想了想路为暄简历上的毕业院校,“哎,可是他本科还是在国内,master才去的美国啊。”
“高中没有出国。”秦灏然道,“高中只是去了别的城市,好像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搬家了。具体什么原因,我这位同事也不清楚了,毕竟他年纪也比较大一点,隔了挺多届的,基本也都是靠道听途说。至于长相,他也说了,因为他自己也没见过路为暄本人,还是只能转述别人的评价——确实宁中时期他因为年龄小所以个头不出众,不过应该长得还是不差的,因为那时候也会有人把他当成女生,好像还因此惹过一些麻烦。”
秦灏远听着“麻烦”两个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顺口就问:“什么麻烦?”
“那就不知道了。”秦灏然摇摇头,“都说了这些都是经了好几道口的传闻了。不过我猜测,大概是因为,在那种‘熊孩子’时期,长得太漂亮的人多少是会容易被‘特殊’对待的吧。”
秦灏远“哦”一声,不过他心里听起来,也还是觉得这些都挺“不痛不痒”的,也不明白为什么就值当他小哥亲自跑这一趟告诉他,以及他姐至今都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当然这些都没所谓了。”秦灏然大概也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也很快又开了口,“只是我又顺着问了一些他毕业之后的事。我这位同事说,其实他也只是听说——路为暄在美国的时候,是和本地人结过婚的。”他看着秦灏远一秒呆滞的表情,又立刻补充,“当然后来是离了的。路为暄这个人,虽然社交方面很自然大方也为人和善,但他私底下好像确实就是不怎么交朋友的。我这位同事也只是听那会儿在美国和路为暄同一个大学的宁中同学偶然提过——路为暄曾经带过婚戒,但后来又摘了。那个女同学也比较外向,有次出于好奇就问了,对方也挺坦荡的承认了。”
秦灏远又“哦”了一声,他笑了:“离婚又怎么了,小哥,我们俩不都离过吗?”
秦灏然被他噎的顿一下,瞪了他一会儿,又叹口气:“小远,那会儿美国还不能同性结婚。”他看着秦灏远的眼睛,“他的结婚对象,是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