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不仅坊市划分不严,还不设宵禁,这街上铺子全挂了灯笼,就是夜里也灯火通明。
酒楼雕栏玉砌,顶端是琉璃绿瓦,甚是巍峨壮观。东边包厢客人从窗边探出头来,应当是闲情雅致的文人墨客,正负手吟诗作赋。
绿豆水的摊子支了一个草棚,大娘揭开盖来,木勺盛起一碗来,早早放冷如今还扑了一股凉意,带走了不少暑气。
见大娘身旁堆了些碗,陆琼斟酌言语道:“婶子这里能装多少碗绿豆水?”
大娘脸上笑出褶子:“装满了能有六七十碗,我瞧你这桶跟我这差不多大,难不成你也要卖绿豆水?”
怕她误以为是要争生意,陆琼忙摆手:“并非如此,我是想到龙津桥附近摆摊,就是不知怎的上手。”
大娘卖绿豆水有数年,见过不少同她一般要摆摊的,往往没多久便不来了,自以为这位小娘子也是这般,更何况汴京人多,倒也不怕她抢客人。
“那你得先去‘街道司’登记,不然日后叫‘巡吏’见了,可是要罚钱的。”
这巡吏应当就是“城.管”了。见大娘这么实诚,陆琼赶忙向她道谢,还数出六个铜板跟她要了两碗清凉绿豆水。
大娘的桶上挂了个长钱筒,丁零当啷手心的铜板全放下去,没停歇便拿起木勺盛绿豆水。若是天冷,则会把汤瓶带出来,在下边支一个火筴,从炭篮里取炭放进去烧,就能叫茶饮子不凉掉。
“来,小娘子们拿好喽!”大娘捧了一碗给陆琼,接着又重新盛了一碗给陆萱。
是不错的,入口清甜,放的应当是糖霜,带着丝丝凉意,益气还清暑。陆琼尝了几口就没了,舔了舔嘴唇,还意犹味尽,想再来一碗:“萱儿......”
经这几回,陆萱已经怕阿姐唤人了,这下叫她定是又要花钱了,阿离姐说的不错,汴京城到处是花钱的地儿。
她叹一口气放下碗来:“阿姐别说了,如今东西也买齐了,咱好快些赶回去。”
陆琼:“……”
为何她总觉得陆萱在嫌弃她?陆琼砸吧嘴,只好狠心离开摊子。
想起家里粗盐不多,只够用几天,陆萱便叫阿姐在原地等着,自己去买“私盐”,她可不敢再叫陆琼管钱了。
虽说私盐是不被朝廷准许的,但还是有贩子铤而走险,毕竟贩盐是比卖茶叶、卖丝绸还挣钱的行当。站在百姓角度也是利好的,官盐口感差,价钱还高,而私盐价钱比官盐低,二十文就能买一斤。就是陆琼也时常感慨,幸好有私盐,不然她们家这些年也用不起盐。
附近是说书的摊子,说书先生站在低矮木台子前,左手拿了乌醒木砰的一声拍在台上:“……吕岩手里握着一把长枪,眼见那孽畜满嘴獠牙就要扑上来,他浑身绷紧,一鼓作气直直往那孽畜身上刺。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就完了?还没说完呢。”
“刺中了没?”
“每回都在这种关键时刻停下,可真叫人揪心。”
“这话说的,不把你魂勾起来,你下回还会来听?”
围观的一行人渐渐散开,陆琼也被挤到小巷边走,地上青砖有一滩水,她低头小心避让水渍,却没发现前边有人便直直撞在别人身上,她惊呼一声。
抬头却见那人剑眉星目,颜如冠玉,一袭靛蓝对襟长衫垂在身上,不紧不慢朝她道歉:“是在下失礼,冒犯了小娘子。”
陆琼被这相貌惊到,听了他的话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是我冲撞了小郎君才对,给你赔个不是。”
见他只是点头,陆琼也从他身后边绕过去,很快便把此事抛之脑后。
那厢陆萱买完盐回来,没在原地见着她阿姐,一时着急正要去找人,幸好在路上碰见了。她也没追究陆琼因为何事耽误了,拉着人往外走:“快晌午了,阿姐可要买些干粮,路上饿了可以吃。”
天热没多大胃口,何况陆琼这会儿刚吃完东西,便摆摆手道:“如今不太饿,待回去弄些吃的就成,我们不能这般奢侈,日后也要省点用钱。”
陆萱心里叹气。阿姐今日药钱、糖钱、桶钱就花了七十文,给钱倒是爽快麻利。如今一个干粮也才几个铜板就叫她心疼,真是越发难懂了。
出城前两人还不忘去街道司登记摊贩信息,交了二十文钱,换来一张印有街道司官印的“凭证”,相当是“经营许可证”,这凭证还只管一个月,后边还得再去续钱。
在汴京真是处处要交税,摆摊税、入城税,就连房产买卖也有房产契税。
陆琼还跟人打听盘铺子的事,这城中好地方的铺子值千两,每月租金十两,偏小的铺子一月也要三两银子。像济世堂这般大小的铺子就要十来两,而杏林馆则二两足矣。
凭她本事还不能盘下一个铺子,还是先把茶饮摊子支愣起来,踏踏实实过日子罢。
汴京本是干旱之地,前朝建造通济渠引入“汴水”,被记载为“当天下之要,总舟车之繁,控河朔之咽喉,通淮湖之运漕”。①
汴河两岸是热闹的街巷,虹桥左右商铺林立,车水马龙。而桥西贴着城墙边座落了一家“税务司”,税官正坐在堂前,处理公务。
谢洵正往税务司赶,却见方才无意撞到的小娘子从对面的街道司出来,她跟在另一人身后,哭丧着脸,实在是有趣。
跟在身后的青弦疑惑,他家小郎君怎么突然笑了,怕不是前些日去城外累坏脑子了?变成痴呆了。
那可不行,要是夫人怪罪下来,他也担当不起,待会路上就去济世堂给小郎君抓一副药罢,只是这症状是肾虚还是脾虚呢。
谢洵把心思收回,转身进了税务司。
近来朝廷派出的商队带回了不少新奇的事物,其中一样便是“木棉”种子,据说能长出一种叫棉的东西来,采摘后织成棉衣还可以在天冷时御寒。
谢洵听完就对此起了兴致,立刻托关系弄来不少种子,只可惜现下已经过了播种的时节,要等来年才能种植。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税务司内设案桌在堂前正中,一旁案几上点了檀香,缕缕丝烟透过香炉的空隙在空中缠绕,随后消散,归于无寂。
堂前男子头戴官帽,执一笔在纸上书写,一旁小吏正耐心磨墨,淡淡墨香与檀香牵绕堂前,叫人闻了觉得舒心。
这税官也是与谢洵相识的,见他来了立刻起身行礼:“谢郎前来所谓何事?”
谢洵朝他回礼才道:“我从杭州带回一批新的货物,现下货物还在运回的路上,如今前来是为了提早备案交纳赋税,还望何大人行个方便。”
进城的商人拿了“引子”到当地税务司登记,所售商品还能减免不少赋税,这是朝廷惠民的好政策,税官自是应下这事。
谢洵与税官寒暄几句便从税务司出来,忽地定在街上青砖一动不动。
身后的青弦没注意脚下,一头撞了上去,哎哟一声:“小郎君怎么停下了……”
谢洵拧紧眉,颇为嫌弃地跟他拉了段距离:“若是有眼疾该去找郎中,而不是撞上来。”
青弦边揉头边在背后小声嘀咕:“方才那小娘子撞了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到了我这就被训了。”
谢洵背着手,面无表情睨他一眼。
青弦被这一看,也知道小郎君有些不耐了,立刻提着心吊着胆,不敢再作祟,只想起来一事:“夫人先前叫人传话,说小郎君再不成亲,她便在家中设宴,请全城世家大族的小娘子来,为小郎君挑选佳人……”
左右还是谈他的亲事,自谢洵弱冠以来,母亲无一日不是在操心这事,这次去杭州也叫他有了喘息的间隙,如今更是没耐心听完就甩开衣摆,迈着步子离开。
青弦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小郎君怎么就走了……夫人可是说了,要把他关在宅里直到亲事有着落了,如今小郎君回去可是自投罗网啊……唉!”
“亲事?”
陆琼刚从汴京回来,路上便遇见媒妇王婆子,拉着她的手谈心。先是疏解她这些年照顾妹妹的不易,再是到了适嫁之龄,该寻一门好的亲事。还说沈家小郎君不错,年仅二十已中举人,如今正在汴京城的学堂讲学,教的是什么书来着?
陆琼接上话:“四书五经?”
“好像是。但这不是要事,重要的是小娘子怎般想的?再过些年,可就找不着这般条件好的,要知道以沈小郎的学识地位,城中不少女子也倾心与他。”王婆子苦口婆心劝道。
陆琼被连着催婚两次,属实有些无奈,只好耐心拒绝王婆子。
见她油盐不进,王婆子便不再费口舌,终身大事定然马虎不得,她缓了缓:“可我还要回去交差,小娘子要不再想一下?”
陆琼也知道她是拿钱办事,自是不好为难人,只说她现下不打算考虑这事,叫沈家人另选良人。
临走前给王婆子五个铜板:“如实说便是,莫要添油加醋,平生是非。”
王婆子把铜板塞进裤腰带,告别她:“陆小娘放宽心,保准替你带到话。”
①唐·刘宽夫:《汴州纠曹厅壁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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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街道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