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陆琼便到院子收好晒干的夏枯草,装到竹筐里足足有两筐,搁到墙角放好,转身便去灶房起火烧饭。
两人吃过早食便要赶车进城,一趟共要付十文。身后村庄渐渐隐去成了稀疏黑影,沿着乡道行驶一段路便见到高高城墙。
南熏门被围得水泄不通,车夫把牛车停在城外等人来卸货,陆琼也从车上跳下来。
宋朝百姓跨州过府,要去官府申请“公验”,商民.运送货物还需交税。外城是市民阶层主要的活动场所,普通百姓进出城城门则无太多限制,内城则是商业最繁华的地方,也是中央衙署、达官贵族的住所,其中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进出宫门的机会。
随后二人也加入过城门的队伍,守门管例行检查,陆琼向他解释并给“过税”,很快就通过城门。
她们进城的时间不算早,繁华街道早已人烟阜盛,街上行人赶忙避让过路车队。
汴京人口稠密,水运便利,且手工业和农业高度发达,商队往来把货物运往城外各地,就是城内商作也数不胜数。
街上除了各式各样的商铺便是挑着担或推着车的卖货郎,城里卖货郎不仅商品样式多,手里拿着拨浪鼓招徕客人:“火石火镰火折子,胭脂水粉头花簪,栀子明角花篮灯,老虎娃娃竹蜻蜓。客官,要不要来一套胭脂哩?”
到了北巷便见着气派的建筑,外头金楠木高门上挂了大牌匾,用大漆描绘出“济世堂”三个大字。
与外观不同内里简洁隽秀,入门便能闻到一股浓郁草药香,安放着紫檀木雕花长柜,身穿青衣的学徒正在拨弄算盘记录账本,郎中则坐在右方诊桌前为患者把脉。
“右寸细而无力,肺经气分太虚……”
陆琼早把中医知识忘光了,径直走向学徒,问他夏枯草价钱如何。
学徒放下手中的笔,走过来拨弄筐里的夏枯草,拿出一根看成色:“小娘子,今儿这夏枯草瞧着真不错,能多给一成。”
最终济世堂的学徒给了十一文一斤的价钱。陆琼背的筐里差不多有八斤,陆萱那筐也有六斤多,一共卖了一百六十五文,并不算多,毕竟汴京人一日收入便有近百文,而她们这些药就采了好几日。
济世堂是有名的药铺,药材收的贵自会卖的更贵,陆琼离开后就跟着妹妹去了别的巷子。
汴京繁华,世家大族享尽荣华富贵,也有贫穷困苦之人苟延残喘在城中角落。这一带的百姓都穿了粗布短衣,缩着身子怕钱给抢了。城内虽有衙役巡查,可总有不怕死的放手一搏,他们被抢了也只能认栽。
陆琼也学人把剩下的钱袋藏到里衣,跟着陆萱穿梭在巷子里,少不了跟人摩肩擦踵。
这药铺偏小还夹在两间成衣铺中,老旧的木式牌匾写着“杏林药铺”,内里只设有一个台柜,老人家坐在其间手里捧着本书,银眉鹤发,精神矍铄。
见人来了,神气得很,头也不抬一下。
陆琼以为他是听不见:“劳烦老人家称四两陈皮、六两甘草。”
俗话说一两陈皮一两金,越老越值钱。不过她只买普通陈皮,一两不过三文钱,甘草也只要一文钱。可这时一斤是十六两,平时收药都是成斤成斤收,这药铺除去加工费还能赚不少。
老叟这才放下书来,到药柜娴熟拉出一抽屉,左手抓了几把泛黑陈皮到戥子称,讲究快准狠,一抓便是四两,不多不少。
这功底是常年练成的,没个十几年还摸不到功夫。
他抽出两张药纸叠放在桌上,陈皮都倒在上头,撂成方形,拉住药纸一角向上折,左边的角也往右叠,往下一抽成了漏斗状,另一边往下压,上头多出一角收好,就成了四四方方的药包。
甘草也如法炮制,最后用细麻绳绑好,都摆在一起:“二十文。”
这是附上了药纸钱、麻绳钱,陆琼掏出钱袋,一个不少整整二十个铜板就放在桌上。
朱雀门往西通向新门瓦子,过龙津桥便是街巷中心,虽比不得位居全城中心的州桥夜市,但如今也是人满为患。
街巷两边赵家瓠羹店、钱家酥蜜店、孙家京果铺、李家豆儿水,香味四溢。
陆萱也开始发愁,阿姐见到铺子就走不动,为了香饮子一下就花去几十文,要是再买上一斤糖霜,她们这钱就快要没了。
可家中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个不用钱?要是由着阿姐这样胡闹下去,改日就要喝西北风了。
那厢陆琼已经进了杂货铺,铺里商品琳琅满目,从碗碟器皿到五谷杂粮,应有尽有。
宋时制糖工艺已成熟,可糖还是不便宜,熬一锅水也不知道要多少糖,如今钱少自然不能买多。陆琼手中还有一百多文,预留出回程的路钱,用余下去买糖、香橼也是足够。
好容易才找到“糖霜”,这糖霜类似白糖,只不过含有杂质,叫土白糖更为合适。陆琼见人做过,先用甘蔗汁熬成糖浆,凝成黑砂糖后淋上黄泥水,除去杂质后剩下的白霜就是糖霜。
也有成块的“冰糖”,比糖霜要贵一些,是在糖霜的基础上加了几道工艺做成的,口感也更粘稠,更清甜。
紫苏饮当用冰糖为好,若是挣了钱她也想把糖霜换成冰糖,但眼下也只能凑合着用。
陆琼便跟掌柜问价:“这价钱怎么样?”
掌柜放下算盘笑道:“三十文一斤,小娘子可是要一斤?”
陆萱刚进门就听见这话,脚底踉跄了下,这可是三十文呐,怕不是金子吧。她稳住脚跟想插一嘴,可她阿姐却先回话。
“那蜜糖多少钱一斤?”
掌柜道:“二十文,它虽比糖霜价钱低点,可味道没有糖霜好......”
陆萱这才松口气,原来她阿姐也是勤俭持家的,有了先前的对比,二十文也勉强能接受。
勤俭持家陆琼的确犹豫了,这蜜糖确实便宜点,把糖霜换成蜜糖也不是不行,可蜜糖煮热了会发酸,味道定会差了些。
她抬了头,拍板定音:“成,就要一斤糖霜。”
这掌柜的还想再劝:“这蜜糖不行......什么?糖霜!好咧,这就给您用陶罐装好,这罐子是搭在一起的,不要钱哩。”
这年头的陶罐都是实打实的,买一个也要好几文,糖用完了还能装些别的,不算吃亏。不过就算要钱,陆琼也乐意花这个钱,毕竟日后用处多着呢。
想到这,她也掏出钱袋来,爽快数出三十个铜板来:“拿好了。”
陆萱来不及劝,掌柜也来不及拿糖罐子,就被塞了一手铜板,头一回见这样给钱大方的客人,乐开了花。
杂货铺往里,摆了不少木器,陆琼随手挑个桶瞧。掌柜也跟在尾边打转,可不能放过这个客人:“客官可是要买桶?这可是好几十年老手打出的桶,用的也是上好的杉木。”
陆琼摸了摸木桶外壁,可太光滑了,还是纯手工打的,她可太喜欢了,问掌柜多少钱,掌柜说二十五文。怕她不买,还一个劲夸,说这桶大,能装不少东西,街上卖货郎都上他这买的桶。
外头有的卖货郎也是用这般大的桶,比家中打水的木桶大上三倍,且上头还配了个圆木盖,还挺值。
陆琼敲不定主意,问了一旁当摆设的妹妹:“萱儿觉得这桶值吗?”
陆萱道:“都依阿姐的。”
见状陆琼便掏钱了,只是讲到了二十文一个。而掌柜拉扯几句也应下,毕竟这价钱是虚高的,他不仅没亏还赚不少,笑眯眯送她们离开:“两位客官慢走!”
出了杂货铺,陆琼身上的钱袋可算轻了不少。网购时代她花钱就没个轻重,现下则是想把钱快些花出去,没想到有钱也成了负担。
可花钱是真的叫人快乐,后来还到水果子坊买了三五个香橼,共花去五文。这香橼与“柠檬”相似,只不过香橼的果肉少,味道要更酸,直接食用不太好吃,常被拿来入药。
二人一路走到龙津桥,街巷两旁摆的大多是吃食摊,炙肉、干脯、义塘甜瓜、沙糖菉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细料馉饳儿……
陆琼觉得她的紫苏饮适合摆在这。又见前边有卖绿豆水的摊子,她带着陆萱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