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露了事,也比后头成交了才发现吃亏了强。江令月心态还算稳。
但银婆子像一点就燃的炮仗瞪圆了眼,拽着这丫头的胳膊往上提:“作什么?!我一没短你吃喝,二没挖你心肝,定是你这黑心肠的看我横竖不对,以为跑到贵人面前参我一本,贵人就会听信了你么?”
江令月蹙了蹙眉,不接她的话,只另去扶住丫头,柔声道:“你唤什么?有什么事你且说来。”
银婆子见好一番急白,又是捧,又是贬的,却讨了个没脸,有些讪讪。
“奴家叫苦荞,是阳州那边来的。”苦荞站稳了身子,抹了眼泪道,“上月阳州遭了水灾,多是吃不上饭、开不了工的人家,奴家还有三个兄妹,虽有存粮,但禁不住几张嘴只进不出,这时银婆子来了,哄着爹娘卖了奴家。
若是得来的口粮能教家里人撑过灾祸,奴家自是甘愿卖身,但后来又遇到了同村被卖的姐妹,才知爹娘在奴家走后一天,就饿得卧床不起,三个兄妹也只剩大的还在!这分明是银婆子空手套人,害了我们全家!”
周围听了她的故事,都不由同情起来,纷纷朝那恶人银婆子看去。
只见银婆子好厚的脸皮,非但没臊脸,还想打苦荞的嘴,若不是巧珠挡在她跟前,啐都要啐到苦荞脸上,她看动弹不了对方,也耷拉着皮,转头朝江令月喊着冤:“姑娘明鉴,真是好没道理!她也说全家除了她,还有五张口要吃饭,我是做小本买卖的,不是做慈善的,她家就卖她一个,我怎么给多?
况且这丫头手脚差得很,活也干不利索,早先城南卖珠宝的朱相公,给他老娘买了伺候去,三天两头摔碗砸盆的,又退了回来!我赔笑搭钱的,才让他们消了气!
我还没找她算账,念着她家里艰难,便想再给次机会,让她能去做活,寄点钱回去,不想劈头把我一顿臭骂!真是没天理了啊!”
“哪里是奴家手脚差,分明是你总借着调教的名头,拿细竹条打我!”苦荞当即还嘴,拉了一点衣袖,赫然数条淤痕乌青发紫地叠在软肉上。
“了不得,这丫头是个有胆气的,敢和人伢子斗个有来有回的!”
“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再不说点什么,真被卖了还替贼婆子数钱!”
“啧,这银婆子真不怕砸了招牌?”
这来看戏的奴仆一眼瞧过去还不少,但细细看下去,原来不过是七八个婆子,她们面上敬着申妈妈,但论资历也不差到哪去,此刻你一嘴我一嘴的,生撑出十几人的架势。
申妈妈假咳几声,那喁喁私语才又小了些。
她当职的位置不低,又浸润后宅、人情多年,家里那个还是前院的管事,于眼前这幕,也琢磨出一点味来——苦荞只听了同村姐妹的话,便把锅扣在银婆子头上,而银婆子看似解释,却也认了给的粮少,几个来回便把自己的形象坐实。
她可听过有那狼心狗肺的烂货,唆使贱奴,专去讨深宅大户里年轻娘子的同情,将得来的银钱再尽数吞了,做的还是“短期生意”,也许到了下月,就改头换面去了别处,滑不溜秋得教人抓不着。
想来那银婆子也是来碰运气,结果见着姑娘,一张玉面菩萨似的,就起了心思。但这婆子是她找来的……
申妈妈自觉有些难办,犹豫了会儿,还是不打算上前提醒。
苦荞膝盖一软,对着江令月求情道:“姑娘心善,奴家自知今日闹了这通不甚光彩,只求舍点路费,教奴家回了阳州,若是侥幸,好歹能见上爹娘的最后一面。”
及时止住女子下跪举动的江令月,本来恻隐之心已动,但见苦荞被握到手肘的瞬间,并没有反应,即刻警醒过来,她只做不知,牵起苦荞的手,心疼道:“旁的先不说,我带你去上个药罢。”
江令月借着这个细微的关头,粗略扫了扫女子的手:骨节小,皱纹少,也不知是否天生,肤色整体是暗黄,却有块蛋卵大小的很是皙白。
说不出是哪里怪,但她凭直觉认定其中有诈。
上什么药?!
银婆子作势要来阻挠:“姑娘别对她恁好!小心生出心思,就势让你把她留了下来!”
江令月有心让她们再吵几句,瞧瞧能否听出马脚,老太太来了。
院门外的婆子们极会来事,不知从哪寻了张紫檀木嵌珐琅扶手椅,铺上绸垫,让老太太坐下,七嘴八舌地把事情交代了。
她们都是苏家的老人,也有吴霭云的纵容,江令月插不进话,好在也没添油加醋。
“月娘觉得,该不该帮?”吴霭云听罢,问了江令月一句。
起了疑心的江令月只说:“我观苦荞手上的伤,似乎有不同之处。”
吴霭云镇日不出梧桐苑,也不理琐事,难得露次面,不想闹个相左的意见,于是江令月避开了二选一的抉择,留着余地让老太太主持大局,同时也解释了自己的偏向,不教她受了蒙骗。
“这话怎么说?”吴霭云盘着佛珠,不慌不忙道。
苦荞左右握了握手,压下眼底的惊疑,抬头觑了眼吴霭云,刚想再跪一次,丫头中突然冒了个新脸庞来。
那丫头约莫十三四岁,身上的绿衫洗得发灰,脆生生道:“儿田小莲,给老太太请安!儿要举告银婆子和苦荞的勾当!”
“我今天遭的什么劫?!一个两个都恨惨了我!”银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先发制人哭了起来。
左右的妈妈们人精似,见状也唉哟起来。
说来也奇,人自己没皮没脸时,只要见到别人学自个儿,渐渐就会害臊了,那银婆子目下咧着嘴,声儿全卡在喉间,像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再有那苦荞,被堵在人墙外,怎么也找不到缝钻进去,好替自己辩解。
田小莲只盯着吴霭云,得了首肯后,一五一十把话吐个清楚:原来苦荞是银婆子的侄孙女,两人作戏哄骗心软的娘子掏金银,得手过几回,行事便大胆起来,今次还带了布袋在身上,因听说临州城内的大户们会额外赏顿饭,想着能捞点东西回去。
一旁的婆子又去搜那苦荞和银婆子的身,果然搂出三四个袋儿,里头还有一对带珠的银戒子,也认不出是谁的,手快的就成它的新主。
“还是月娘留了心眼,不然我就要被蒙在鼓里了。”也不知苏梅章同吴霭云说了什么,当前她倒是真心要寻几个丫头,吴霭云握过江令月的手,心底也极满意田小莲,遂道,“这个主动举告的丫头我要了,剩下的,月娘再给我挑三个出来。”
“至于银婆子……”
申妈妈这时站了出来,献了计,说是要银婆子免了丫头们的卖身钱,而那些没被选上的,她会另找人伢子收下,若是银婆子不依,那便只能押送官府了。
这下,苦荞和银婆子哪还敢吭声。
江令月也是听了坦白,才明晓苦荞的手是用药材泡黄的。
她自觉所知粗浅,对待接下来的选看便更加谨慎。
最后择定了四名丫鬟,两个十一二岁的先从外院的洒扫做起,两个十三四岁的跟着常妈妈在室内伺候苏母,其中田小莲是比较活泼的性子,她则另挑了个沉稳的。
澄黄的纸契在眼前被递入了常妈妈的手中,江令月忽然恍了恍神。
她讨了个恩准,许四个丫鬟自行选择是否由主家取名。
江令月现在的全名,是再三思虑下,去了父姓,改了母姓的,但她依旧感激苏母给了机会,能够让她保留下来。毕竟承载着至亲的祈盼,是她难得的、可以借由悼念他们的存在。
她对丫鬟们不全是带着相似的期望,只是觉得,要跟自己一辈子的东西,应该慎重考虑。
两个小的想要新名,苏母即刻分别取了莺儿和蓉儿。
对此,江令月并不纠结,转而问向稳重性子的胡来娣:“你呢?”
胡来娣早就不想要自己的原名,心底有主意,也不管这是不是什么考验,道:“奴婢想给自己重新取名,叫望溪。”
“才望高雅,斩岸堙溪。望有希望、名望的含义,溪则有做事勤恳、心思细腻的寓意。”江令月主动道,“这是个好名字,朝气蓬勃的,老太太觉得如何?”
“听你一说,也觉不错,左不过是个名儿,就用它罢。”吴霭云同意了。
望溪难掩诧异,与江令月含笑的眉眼撞上,几息才反应过来给老太太谢恩。
原来姑娘没有在胡谝人。
只剩下田小莲。她搞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瞧见望溪在苏母和江令月出了好大一个风头,有心效仿,但奈何没读过多少书,起不来什么像样的名字,只得退而求其次道:“老太太日后唤奴婢小莲就好,莲花莲花,纯洁富贵,老太太叫着也简单。”
“哈哈,这丫头,好,小莲这名儿非你莫属。”
见吴霭云露了笑,小莲自得地睨了眼望溪,心想:我日后可要做老太太身边最得宠的丫头。
没有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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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