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年与云人的胸膛紧紧贴合,孕育出比话灾盘还要滚烫的灼热。他从来看不透云人,此刻也是,不知云人哪里来的力气和功夫,将那样一个魁梧大汉直接杀了。
如此心疼还不够,话灾盘作祟,偏要让虚年痛上加痛,虚年脑子一片混乱,苦不堪言。
“怎么一回事……担心死奴才了。”虚年紧紧锁着云人,感受云人也快起来的心跳,却觉得云人只是惊的。
云人久久不语,深吸一口气,却满鼻腔是虚年身上的味道,每日都如此熟悉,只是这次,真的不同。
虚年吸了吸鼻子,得寸进尺,紧抱着云人不松开,旺盛的物什不知羞耻且不明场合地支棱起来,和他性子一样直愣。
“好累……”云人说着,闭上双眼,避世般,缩进了虚年怀里。
残酷世道,云人从来都是不得已,可此刻,他却宁愿偏安一隅,也不愿多想自己身上担子半分——他生来并不为了受苦,他也是人,他只会有着比常人更为剧烈的、被压迫多年的情感,他不想只在梦中倾泻。
他从未靠过如此结实的肩膀,那肩膀不必动,便能将人安抚。
是梦过的感觉,只是再不该去奢望。
处理了那匪徒的尸体后,虚年背着云人回到东市的酒楼。
云人已在他背后睡着,虚年知云人爱干净,定不愿带着满身血污睡去,本就要脱了他的衣裳,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他叫醒。
床上人睁眼——又是那惊心动魄一双眼,眼角的余红都纯净无比,老天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该把这样一个玉器一般的人,定做灾星。
定是那话灾盘出了错,否则为何到了此刻,纹丝未动?如此证明,它并不好用,所指灾星,说不定是方才被云人杀了的那男子……谁说大巫师说的就一定准?谁知这天象是真是假?魔族尚不能预知天命,这些人,凭什么看一破盘便能辨出灾星?
定是错了,定是错了……
虚年睡在自己房中,四肢罕见地觉得疲乏,浑身上下丝毫不愿动,可脑子却清醒的要命,鼻子似乎也出现了幻味,青窦香的气息淡淡地闻着,似幻似真,却就着这香,被拖着入了梦。
那是他梦的最脏的一次,脏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他将那人的冰冷撕开,露出滚烫的内里,再狠狠地玷污。
至于玷污的是谁,倒也不必提了。
天不亮他便爬起来,爬到云人窗外的瓦片上,靠着,吹着七月的小风,叼着柳叶,望着远处橙子般的日。
小时候总觉得早晨的太阳尝起来是酸甜的,如今望去,却怎么也不觉得了,太阳便是太阳,梦便是梦。
从前的梦里总梦见兄长在呼唤他,梦见模糊的母亲的脸,如今想来,那些也是旧梦了。
就那样靠着,却猛地觉得背后一空——打断施法了一般,那些愁云一下就不见了,虚年回头,正看见云人那张微怒的脸,在他的阴影下,那张脸显得很暗,却不失去半分美。
“告诉过你不要坐在这里,”云人瞪着虚年,“我饿了。”
“你饿了?”虚年挑眉爬起来,“你竟饿了?”
“别废话,下去。”云人不轻不重地推了虚年一把,然后又掩上了窗户。
虚年屁颠屁颠去给云人拿早膳了,包子馒头花卷烧麦,能想到的主食拿了个遍,又端了咸粥馄饨、瓜果小菜,装了满满一托盘,云人见了,眩晕不已。
云人皱着眉头喝了一口粥,被烫到了舌头,道:“拿这么多,是给猪吃的?”
“今日祭祀,也不知道要在佛像前跪多久,你多吃一点,怕到时候晕了。”虚年一边剥着茶叶蛋一边说。
云人冷哼:“那也的确。祭祀要天子后妃先行,他们跪完了官员再一波一波进去,轮到官员子嗣,还不一定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好说,我去找人说说,让你先进去就好了。”
云人抬眼:“你找谁说说?”
虚年被问住了——总不好说出赫连刹的大名,他只能沉默。
但他该说还是会说的,早膳过后就跑到了赫连刹的房里。
“你这要求——复杂了些。”赫连刹打着哈欠,吃着并不如云人那头豪华的早膳,表示自己很为难。
虚年非常不解,嚼着肉包子道:“让他先进去跪在角落,也无伤大雅吧,他那么好看,佛祖能第一眼看到他,今年大钦肯定风调雨顺。”
“不是一回事,”赫连刹撇撇嘴,“跟我跪的都是妃子,他杵在那,像什么话,外面得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虚年“啧”了一声,抓过赫连刹的手扯到自己大腿上:“今夜我再来找你。”
其他废话都可不听,在过去虚年帮衬下,赫连刹如今皇权一手遮天,还没谁敢说一个不字。
赫连刹目光轻轻闪动,眼神终究变得柔软,凑近了虚年的脸:“小帅龙,你敢□□朕。”
“应该的,陛下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虚年咧咧嘴,又开始扯皮。
赫连刹深吸了一口气,伸头摸了虚年的脸颊,倒摆出了种忆苦思甜的架势:“罢了,也就是你。朕到时候把妃子安排在后面,先叫高官携长子随朕跪拜。”
因为皇帝的刚下的这道口谕,整个酒楼都响起了“腾腾腾”的脚步声,个个太监杵在各个房间门口,而站在云人门口的,竟是大内总管苏英!
苏英和虚年一般高,微微低下头,虚年只能看见他硬挺的鼻梁。
等不及他开口,虚年先道:“苏公公,你亲自来传口谕不合适吧。”
“陛下指名道姓要奴才来向东里大公子通传圣谕,奴才还能去别处不成?”沉稳的声音响起,此声但凡一出,多半要惊了整个皇宫。
云人听了,立刻凑过来,见是苏英,面色一变立刻行礼:“苏公公。”
“东里公子,奴才是来传圣上的旨意,一会儿祭祀时,大将军带着公子紧跟圣上进去,拜完,便可歇息了。”
“知道了,多谢苏公公。”云人再行礼,毕恭毕敬。
苏英领着几个小跟班快步走了,云人狐疑地看着他背影,又盯了虚年片刻,几乎是冷冰冰地问:“你是否与苏公公认识?”
虚年摊手:“我可没这么大本事,公子。”
他只有本事上皇上的床,至于太监的床,他可不敢上。
临安,蒙华寺。
百年前,大钦还未统一南北,当时的帝都便定在临安,三年一祭祀,而后钦太宗迁都高京后,依旧保持着三年一去临安蒙华寺的老规矩,雷打不动。
蒙华寺僧侣早已站在路两侧,迎接皇亲国戚。
那日云人的马车极其靠前,车队只要一拐弯,虚年都能看到心血来潮打马而行的赫连刹——今早去求了他,那小子现在还得意忘形。少年时,尽是赫连刹撩他,这倒还真是虚年第一次主动献身。
哼着歌走着神,也就到地方了。此一番换了祭拜的次序,那些妃嫔自然就要在外头等,按规矩,不能等在马车上,而是要下来站着,期间不可进食,只能饮水,更是不允许交头接耳。
虚年站在马车上朝后面望妃嫔——一片的花花绿绿,少说也有十来个,啧啧,个个都是掐了尖挑的,娇花弱柳,那叫一个美。
不过那些美和云之子比起来,却还是差了祖孙几辈子的修炼。
“皇上驾到!”苏英嗓音一出,全寺皆静,鸟都不敢叫一声。
赫连刹自马车上下来,一袭轻装,却锋芒毕露,眼神凌厉如刀剑,腰间碧玉,头上金冠,帝王锐气尽显,令群臣屏息,群妃乐叹。
他肃着眉眼,与领头的方丈点头,只说两个字:“方丈。”然后便被领着,大跨步进寺庙门槛。
丞相领殷修紧随其后,云人也跟着东里将军很快进去。
这蒙华寺的大门后,是另一方天地——那是一处巨大的圆形祭坛,中间是一布满阶梯的高台,高台中心是一根十字石柱,也不知是作何用途,
祭坛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法阵,只是好似还未竣工,只刻了一大半,余下的光滑干净,在阳光下还闪着光。
上次虚年到来之时,这里还是一片大空地,回头该问问赫连刹,这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众人径直绕过祭坛,直奔主殿。
拜佛之时,虚年只杵在一旁跪着,既然大家都拜,也自然无人发现他不拜。
他盯着云人,似乎已细心到看他衣物是否沾了灰,盯着盯着,却觉不对劲。
东里将军与云人靠得近,跪趴之时,将军竟将自己的手覆到云人手背之上,暧昧柔慢地揉搓,云人也不拒绝,任他揉着,然后居然——主动动了手,与东里将军十指交叠,来回摩擦!
两只手就在大庭广众、众人叩头跪拜之时,揉搓厮磨,尤其是那律动的大拇指,已然蹭出了情|色的味道……
虚年严重怀疑是自己眼花了,揉了半天的眼睛,再睁眼,两人的手已然分开了。
那人……是云人没错,另一人是他姑丈东里将军也没错,他们怎么会——
定是他眼花了!
虚年想也不想便轻身奔出了大殿,隐了身形在蒙华寺顶来回奔走,耳边风呼啸,脑子里却满满的、全是那两只手!
定是看错了,看错了,否则怎么会……
虚年脑海里开始回想,每一晚、每一次云人口中的“姑丈”……
“我去见姑丈,药我回来再吃。”
“姑丈那边该等急了。”
“你不要多嘴,姑丈该等急了。”
“姑丈……”
比吃饭还要勤勉的见姑丈,就如同皇家密令一般,风雨无阻,就算是累了病了,也一定要每夜都去会他。
他们每夜,究竟是在做什么?
云人出大殿时,虚年在外头等着。
见云人面色苍白,换做平日,虚年可能茶水都伺候上去了,可今日,他无力动弹,甚至连一句冷暖都无法问出口。
“公子,既然可以歇息,我们去别院逛逛。”虚年面无表情,对云人道。
赫连刹竖着耳朵,故意经过,还咳嗽了一声,惹得云人打了个战,忙问皇帝好。
虚年知大庭广众之下要给皇帝面子,于是也低下了头。
皇帝所停之处,必是大家目光汇聚之处,云人的耳根是红的,赫连刹的眼睛却是亮的。
又是凝视,从小到大,从亲到疏,从上到下的凝视。
赫连刹只是低头盯了云人几秒,并不说话,随即便离去了。
云人自行走到东院,期间未出只言片语,虚年看惯了他的冷漠,只好默默跟着。
“听说蒙华寺的方丈是神人,公子是要去找他么?”虚年搭话。
云人轻声答道:“未曾听说他是神人。”
虚年不过是信口胡诌的,遂胡诌下去:“昨夜听集市里的人说的,公子不妨去找他解惑。”
“蒙华寺是皇家圣地,平民百姓如何踏足?”云人冷笑,步子不停。
虚年盯着他水墨画一样的背影,恨的咬牙切齿,又想起他与东里将军两手厮磨的情景,额头青筋都暴了起来,即便是这神佛之地,也降不住他此刻怨气。
虚年极怒之时,头顶忽响一阵雷鸣,紧接着便下起雨来。
对面的屋顶上有只一跃而来的黑猫,朝着虚年云人方向“喵”地叫了一声,二人不约而同向它看去。
“那猫配给彦和正合适。”虚年攥着拳,又开始没话找话。
云人依旧背对着虚年,向前慢慢走着:“他与彦和,并非一样的猫。”
虚年并未过多思索这句话,只是心中又窜上了火,在轰响的又一声雷声下,猛地抓住了云人的一直手臂:
“你就一直这般高傲么!”
云人立刻转头,眼睛瞪得老大,明显未预料到虚年如此僭越,一时说不出话来。
抓着那细细的、冰凉的小臂,虚年顺势将云人扯得近了一些,低头看着他美丽双眸,低声怒道:“你的手若也这般高傲,为何要与东里将军那样纠缠?你可还知道你方才是在拜佛,又可知他是你姑丈?”
“你又是谁?”云人并不像虚年这般急怒,只是冰冷地、挑衅地,说着那些永远不会越界的话,“你箍着我,又有任何规矩可言么?你真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么?”
虚年气得手都在抖,正因自己身份而更怒——什么任务,什么奴仆,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闹剧!
若云人真是灾星,那这场闹剧也该落幕了!
“是,你是公子,我不过是你挥之即去的狗,”虚年冷笑着,松开了云人的手腕,“只是我是一条没受过什么难的狗,这狗,我不当了。”
将那最冲动的浑话说完,虚年转身便走,而他所经过之处,窗边的纸灯笼却忽然着了火!
虚年转头正想要抬手把火灭了,却见云人猛地伸手去抓那熊熊燃烧的纸灯笼,手掌已然快要碰到外焰——
“胡闹!”虚年反应比云人敏捷得多,立刻抢先一步,空手便抓住那灯笼,火立刻在他大手下被抓灭。
云人的脸结了冰一样,双眼空洞无神,又缓缓地、高高地仰起头,对着虚年道:
“你今日若离开,就再不要来见我。”
虚年的愤怒,在云人伸手去抓燃烧的灯笼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那倔强的眼和永远说着硬话的嘴,那一刻,仍那样可恨,令人恨得想要杀掉他——杀掉他,再杀掉自己,谁也不要再难过了。
云人仰着他的下巴,眼睛里的光却闪动得厉害:“你怎么还不走?”
“……”虚年攥着那破了的灯笼,低头盯着云人,声音终究是放低了,“……公子,罚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