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随众人从西侧门进到广宁公主府的内院。
这内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统共三进院落。最前面一进用来见外客生人,第二进是公主的书房、面见熟客的会客厅等,第三进才是日常起居之所。
不管是正房还是偏房,所有屋舍都算不上宽敞,想是北方冬天寒冷,房舍造的小一点可以保温。
还有墙面、屋檐、瓦顶等,看上去都清一色灰扑扑的,似乎多年未曾刷过漆了。院子倒是宽大敞亮,中间铺了青石板路,路面冲洗的一尘不染,两侧则辟了两大块空地,上面种着一些矮木花草,给光秃秃的院子增添了不少生机。
柳莺心里暗道,“原来堂堂的公主府竟是这般,看着倒没有想象中的气派,甚至比那日所见梁国公府的后宅还要逊色许多。”
这时,在一旁走着的映月见她垂眉不语,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咱们公主崇尚简朴实用,一向删华就素,心思从不在那些华丽无用的东西上,回头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柳莺闻言,心里不禁吃了一惊,这个映月,我不过是才想了一想,怎么这点心思都能让她看出来了,难道我脸上写字了不成。
心里虽嘀咕着,面上却不能不答话,于是便笑道,“我以前听书听戏,以为皇子公主的居所都是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不想今日所见大不相同,故而心里纳罕呢。”
映月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笑道,“说书的倒也没说错,咱们官家所生的两位皇子府上,就比咱们气派许多。别的不讲,单那特制的五彩琉璃瓦,太阳底下能把人晃的睁不开眼。若是只跟公主比,咱们公主的亲妹妹定和公主,光后院摆的那几处异花奇石,都能把咱们一整个宅子买下来了。”
柳莺闻言,又不免继续想道,“原来官家还有一位公主,看来广宁公主不太受宠,不然妹妹怎会有一院子的奇花异石,自己却住这样寒酸的小宅子。”
这时,映月像是又看懂了她心中所想,道,“定和公主喜欢观赏石头,故而官家赏赐了许多,咱们公主也就在珍巧的小玩意儿上略微上心些,官家和皇后娘娘每每要赏赐,都不知道赏些什么好。再加上咱们公主日日要在干爹干娘跟前侍奉,所以府邸就造的僻静简朴。若说宠爱,还是咱们公主多一些。”
柳莺点点头,客气道,“宫中府中之事,我如今还一概不知,请映月姐姐以后多指教我些,也叫我长长见识,别丢了咱们公主府的体面。”
映月道,“那是自然,你若有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当下两人又闲扯了些话,面上虽然客气着,柳莺心里却生出些惴惴不安来。
若说这映月姑娘,自幼生在诗书礼仪之家,待人礼貌大方自不必说,言语之间也实在热情客气,让人初一见面便生出亲近之感。再加上赶路的这些日子,因惜宁、昭妍生性安静,不喜攀谈,故而这一路上柳莺大都是在和映月说话,
两人年岁相近,话语也颇为投机,映月看柳莺是第一次出远门,也对她也多有照拂。因此,在柳莺心里,已经当她是自己在公主府结交的第一个人,是比惜宁、昭妍都要亲近两分的。
可前面这几句交谈,却让柳莺心里生出一些忐忑来。
这个映月,察言观色实在太过厉害,她还没开口说话,心中所想便已被猜的清清楚楚。这些日子,她在路上把自己的家世、经历、喜好等都对映月吐露的一干二净,那岂不是在人家面前,便如同□□一般了?
往日,她在柳老爹、柳娘子、阮先生、阮玉衡,甚至卖油大娘面前,一向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曾想过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也从未在心里对人设防过。
可如今细想一想,这一路上,都是映月在问她的事,而映月自己,除了那天介绍自己姓甚名谁,父亲官职和自己的品级外,再未多吐露过一星半点儿。
对于映月的品性,说起来柳莺是一点都不清楚,她倒不是担心映月会害她什么,毕竟两人一个是侍读,一个管家事,谁也碍不着谁什么。只是这种被人看穿,而自己又对人家一无所知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如坐针毡。
也难怪和昭妍、惜宁呆了一路,她俩脸上从来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看来她以后也得留心着些,别心里刚想到什么就被人家看穿了去。
话头儿扯回来,因公主刚一下车,就被那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匆忙叫走,还未来得及吩咐下柳莺的住处,柳莺便只好先在映月住的地方歇坐着。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方有个丫鬟走进来,说公主吩咐下来了,原先春明、惜宁同住的地方,如今让春明搬出来另居,然后柳莺过去和惜宁同住,映月仍旧和昭妍同住。不过,这会儿春明的丫头还在收拾着,因此只过去把包裹放下,先去正厅听公主吩咐。
柳莺便赶紧起身辞了映月,随那丫鬟迤逦到新住处,将包裹放下,便往公主所居的正房走来。
公主正坐在堂中和白衣女子说话,看见柳莺进来,便道,“你来了,这一路上累着了吧,本该歇一歇再叫你过来的,只是如今有件急事,便等不得了。”
柳莺忙福下身去,“一路上得公主和众位女官姐姐照拂,虽然路途遥远,但也算不上劳累,公主有事吩咐便可。”
公主便点点头,指着那白衣女子道,“这是监察御史史大人的长女春明姑娘,现是三品女官,家里外面银钱的进出都归她管,你先见过她罢。”
原来这个就是映月口中的财神大管家春明,大名在耳,加上适才在门口看到她与公主举止厚密,柳莺便好奇地向白衣女子脸上看去,只见她一张鹅蛋脸圆中见方,两弯远烟眉微微挑立,此刻虽微笑着看着柳莺,却令人观之肃然,不敢随意苟笑。
当下柳莺看的清楚,便福下身去,与春明行了礼。
春明也忙福身回了礼,口中笑道,“我虽远在京中,也一早得了书信,听闻公主得了一位品行才学都极好的姑娘做侍读。我当时还不信,心想这么好的人哪能这么快就找到,不想如今一见,果然气质不俗。”
柳莺忙谦虚道,“春明姐姐过奖了,柳莺资质薄浅,若非公主不弃垂青,哪里有幸来东京侍奉左右,与各位姐姐同处,以后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春明扶她到椅子上坐下,道,“往后大家都是侍奉公主的姐妹,不必再客气了。如今急慌慌的叫你过来,是有两件正事要说与你听。”
柳莺听见有正事要吩咐她,忙问道,“是什么事,姐姐尽管说,我一定认真照做。”
春明道,“这一路上,想必你多多少少也听说了。这几年来边事频发,朝廷银钱吃紧,上上下下都想要咱们公主以国事为重,去和草原首领也木和亲。可咱们公主自小体弱,哪里经得住草原的风霜,再者那个也木可汗,除了有一个首领的名头,是要权没权,要品性没品性,实在算不上什么良人。这事本来可以缓议的,只是最近北边吃紧,百官比以前嚷嚷的更厉害了,为首的右相杨安年最是催促的紧,公主一人难敌百拳,又不能亲自上朝舌战百官,故而要你写几封陈情书信呈递百官群首,看能否打动几个人,此是一件事。再者,公主这两日要去面见官家和娘娘,你是侍读,到时候要和拂云揽月一起进宫去,因此要赶紧学一学宫中礼仪。”
这话柳莺听得明白,可她从来没听过什么陈情书,别说如何下笔了,就是开头写不写敬语,她都不知道。本以为来到公主府,会给她一段习练的时间,哪想到一口水还没喝,就要她为公主写什么陈情书,还要打动气势汹汹的百官群首,这可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于是便硬着头皮小心问道,“敢问春明姐姐,府上可有旧年往来的陈情书信,我素日没见过,需得看一看这陈情书长什么模样,才好下笔。”
春明道,“咱们公主素日不领朝中事务,因此没有陈情书这等书信往来。而且,这也没有固定写法,你只需开头写上收信人的官职姓名,末尾带上敬语,行文流畅动情,令人心生不忍便可。”
柳莺点点头,又问道,“请问宫中礼仪是谁来教授?”
这时,公主放下手里的茶盏,道,“拂云揽月到时候一起进宫,就由揽月教你吧。今日也晚了,你吃过晚饭便去好生休息,明日卯时揽月会去找你,一直陪你到酉时。后日你自己练着,再把陈情书写一写,大后天交给我,然后随我一起进宫。”
柳莺听见事情安排的又密又紧,心里忍不住叫了几声苦,面上却不好露出一点难堪之色,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自去房里和惜宁收拾床铺歇下不题。